小时候,母亲在我眼里无所不能。家里开饲料店时,她能一口气抱起沉甸甸的饲料,稳稳地码在摩托车上,发动车子穿梭在在乡间小路上。那利落的劲儿,让街坊邻居都说:“这女的,比男人还能干。”
可这样一双能扛百斤的手,却又出奇地灵巧。每到冬天,她就会取出织针和毛线,给我们织毛衣。她总说:“店铺买的哪里有手工织的毛衣暖和?妈给你织一件。”
冬天赶集日,她早早去镇里买毛线。她总是摸着摊位上的每一捆毛线,挑选最柔软,觉得最暖和的那一捆,问卖家:“这毛线含不含羊毛?”卖家坚定地说:“当然含,这个是我们这卖的最好的。”她左摸摸右瞧瞧,开始跟卖家砍价老半天。直到自个儿觉得价格合适了,才买单。
那年,我成了镇中心小学的寄宿生,母亲担心我太冷,说镇里得自己照顾自己,特意给我我织件背心。那件毛衣是淡淡的橙色,仔细看,毛线里还掺着细细的金边。
晚饭过后,我和弟弟打开电视,爬到饲料袋堆成的小山上,津津有味地看着闪烁的屏幕。母亲则搬个藤椅坐在我们旁边,她眼睛盯着电视,可双手从未停歇。
只见毛线在她小拇指上轻轻缠绕,左手的针尖一挑,右手的针便灵巧地穿入线圈,指尖一绕、手腕一翻,新的一针便稳稳落在毛衣上。动作行云流水——插针、绕线、退针,一气呵成。有时,她还会停下来,仔细看着刚织好的部分,检查针脚是否均匀。偶尔,她还会叫我从饲料堆爬下来,拿着毛衣在我身上比划比划,看看是否合身。
母亲虽是针织老师傅,却也有失算的时候。有时,可能是领子太小,头套不进;有时可能是袖子太紧,穿不了。母亲叹一口气,又开始忙碌起来,拔出织针,轻轻拉扯着毛线开始拆解。毛线在她指间簌簌滑落,织好的部分渐渐变回一团毛线。
织一件毛衣,得经历漫长又漫长的等待。母亲忙碌的时候,那织了一半的毛衣就静静地躺在藤椅上,一躺就是好几天。那段时间,我一回家就拿起毛衣,学着母亲的样子在身上比划比划,看看有进度如何了,是否又长了几寸。
经过漫长漫长又漫长的等待,背心终于好了,不大不小,穿着特别合身。针脚紧密匀称,最妙的是母亲织的暗纹。远看只是一件普通的橙色背心,近看就会发现那若隐若现的花纹——像是一排排麦穗,又像是连绵的山峦。这可是个技术活,织的时候要数着针数,隔几针就要变换手法。
因为是寄宿,学校没有热水,我们周天出门前习惯先洗个暖暖的热水澡。记得背心织好的那个周天,我早早洗好澡,穿好背心,内心说不出的喜悦。那天,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明明书包背了一周口粮沉甸甸的,可我却觉得格外轻盈。因为,我有一件新衣服,还是我最爱的妈妈给我织的。
直到现在,每年冬天回老家,当寒气钻进骨子里时,我总会翻出那件儿时的毛衣背心。说来也奇怪,十来岁时母亲织的衣服,如今三十多岁的我穿上竟依然合身。
现在想来,妈妈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依然无所不能。手既能扛起生活的重担,又能编织温柔的时光。这双刚柔并济的手,正是她为我们撑起整个世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