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伊始,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近乎莽撞的勇气,竟生出了搬离学校宿舍、独自在外租房的念头。心里盘算的很简单:逃离熄灯时间的桎梏,逃离集体宿舍深夜的窃窃私语,换来一片可以任由我挑灯夜战的寂静。仿佛只要拥有了这方独立的小天地,那些啃不下的数学题、背不完的单词,就能在更长的黑夜里被逐一攻克。
房子是学校后门的一条街老旧二层小楼,二楼,一条幽暗的走廊串起三个房间。我租了最外面一间。另外两间,一间住了两个同校的高一的男生,话不多,点头之交;另一间,则属于一个叫莉莉的女孩。
莉莉与我们不同。她不上学,昼伏夜出是常态。她的房间里时常飘出陌生的流行音乐,更让我不安的是,她时不时会带回来不同的男生。那些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晃动,交谈声、笑声透过薄薄的板门缝隙钻进我的耳朵,带着一种与这栋楼、与我埋头书桌的安静格格不入的喧嚣。他们有时在走廊抽烟,烟雾混杂着劣质香水的味道,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我心里隐隐给她贴上了标签:不是好孩子。
我的房间,是我为自己筑起的堡垒,是我疲惫时唯一安全的退守。书桌上一盏台灯是我最忠实的伙伴。房间的一个桌子上放着我妈妈结婚用过的箱子,箱子有我的衣服和我从小到大攒的一元硬币。
一天周六下午,阳光懒懒地透过窗户。我正埋头在一道解析几何题里,画着怎么也理不清的辅助线,房门被轻轻叩响了。是莉莉。她倚在门框上,穿着一条亮片闪闪的吊带裙,脸上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混合着好奇和随意的笑容。
“在看书啊?”她声音带着点慵懒的沙哑,目光越过我,好奇地打量着我的小房间,最后落在我摊开的书本和演算纸上,“真用功。”
我有些意外,也有些局促,本能地应着:“嗯……做题呢。” 心里那根警惕的弦微微绷紧,但看着她似乎只是闲来无事串个门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可能太敏感。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她夸我的台灯好看,又随意问了几句学校的事。我始终保持着距离,心思也大半还在那道未解的几何题上。临走时,她的目光似乎在我桌面上扫过——那上面随意放着我的房门钥匙。
我完全没有在意。钥匙而已,就放在那里,能有什么事?她走后,我甚至没去确认钥匙是否还在原处,只觉得被打扰的思绪需要重新聚拢,又一头扎进了数学的迷宫里。
第二天 ,我一早就背上书包去学校看书,向直到傍晚,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小楼,习惯性地想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却摸了个空。这才猛然想起,钥匙丢了!我赶紧翻找书包、回到学校翻找书桌抽屉,哪里都没有那把黄铜钥匙的踪影。它就像凭空消失了。
我慌忙去敲那两个男生的房门,其中一个揉着惺忪睡眼探出头。我说你们有没有捡到一串钥匙,我钥匙丢了。他们说没有,你去问问莉莉,她今天中午好像在你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呢,不知道干嘛。”
“站了好一会儿?”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只有她来过我的房间!钥匙不见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 我去一楼找到房东,说我的钥匙丢了,她用备用钥匙给我打开了房门。门终于打开的一刹那,我顾不上其他,直接打开我的行李箱,翻到衣服下面的存钱罐,发现罐子不见了。大脑一片空白,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一种被掏空五脏六腑的虚脱感。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原来真正的崩溃,是没有眼泪的。那扇我曾以为安全的门,那把我随意放置的钥匙,轻易地放进了窥探的眼睛和攫取的手。原来堡垒的坍塌,只需要一次不设防的开门,和一个看似漫不经心的“站了好一会儿”。
房东的询问声,男生们探头探脑的目光,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那晚,我没有开灯,在彻底降临的黑暗中,坐在冰冷的地上,却有个声音,一遍遍提醒我:有些轻信,代价昂贵;有些界限,一旦模糊,便是无声的溃败。这栋老楼里,我自以为是的独立与安全,连同那罐沉甸甸的岁月,被一次的疏忽彻底击碎了。此去经年,那个丢失的存钱罐成了我独自面对世界时,耳边永不消散的、关于警惕的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