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摘要:
瓷儿姨仨估计徐氏父子的尸首会被带到乌兰城去游街,就坐上了一艘从莱西开往乌兰的货船。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救起了跳江轻生的裴鸿烈。裴鸿烈是一名大夫,因为接触了得癞病的患者,家人和乡亲担心他被传染了怪病欲置他于死地。从这件事上,瓷儿姨仨看出了乌兰和大晋的其它地方一样,虽然经济繁荣了,但人们只顾眼前利益,自私冷漠,道德败坏,因此发出了乌兰是一个精装地狱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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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夫妻二十多年,就算有时也会争执,可毕竟共同育有两儿一女,裴鸿烈真的没想到妻子竟然希望他去死。三个孩子,虽然因为经常外出行医而疏忽了他们,可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却换不回孩子们对自己的一点挽留之意。多年的邻居,往日里多少次半夜敲门求助,自己从无半点推辞,可现在因为莫名其妙的害怕而想置自己于死地。
裴鸿烈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找到了癞病的治疗方法,可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能够相信自己?目睹了自己的葬礼,昨天升起的一点希望之光又被灭了个干干净净。这样的人生,实在是生无可恋!此刻他唯想一死了之。
苏素追上裴鸿烈,伸手就点了他的哑穴和清明穴。这下,裴鸿烈可只能目光呆滞地乖乖跟着姨仨走了。
苏素和瓷儿,一边一个搀扶着裴鸿烈。当路上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时,怜儿就上前问道:请问附近哪里还有大夫吗?我儿子发病了,以前裴鸿烈大夫一治就好,可刚刚我们到他家里,却发现他已不幸过世了,这下可怎么办呀?
被问的人往往都揺着头叹息:唉!这裴大夫医术是高明啊!往日里,他都只治别人看不好的疑难杂症。可不知道他中什么邪了,竟然跑到癞子村去,那可是自寻死路了啊!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把他击毙的,可领了一大笔奖金了。可惜以后这方圆百里再没这样医术高明的大夫啦!
就这样,姨仨带着裴鸿烈,沿着梦江一路跑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芦苇荡中。
找了个平坦的地方让裴鸿烈躺下后,苏素替他将哑穴和清明穴解了又点了他的安眠穴。
2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此时已过了饭点。裴鸿烈睡得沉沉的,姨仨的肚子却唱起了空城计。
“瓷儿,我们去抓点什么野味吧。”怜儿对搞吃的,那可最热衷也最擅长了。她带着瓷儿才走了十几步路,就发现荡子深处正嬉戏的一群野鸭了。
“瓷儿,我们从芦苇根处爬过去,注意不要弄出声响。要把身体缩起来,像蛇一样游动。平时你多注意观察动物的习性,我们的武功,很多可是跟动物学的。人类最大的能力就是模仿,当你像蛇一样灵敏,像鸟一样轻盈,像豹子一样迅捷时,你的功夫就练成了。你在后面跟着我,把你太爷爷教的心法用到所有的动作中去,让你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听从呼吸的指挥。”
怜儿说完这些话,把双臂向前一伸,身体蓦然变得又细又长。然后贴着地面,果真像蛇一样游动起来。
瓷儿按着二姨的指点调整呼吸,把全身的骨骼和肌肉进行了挤压和移位。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果真也发生了变化,但是还无法和二姨一样灵敏,所以只好放慢速度远远地跟着二姨。
怜儿快“游”出这片芦苇的时候停住不动了。那群野鸭还在那里相互梳理着羽毛,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来临。怜儿弹出三粒芝麻,准确地迷倒了三只最肥的鸭子。直到这时,野鸭群才发现了异常,顿时“轰”地一声一齐飞上了天空。
“二姨你真是太厉害啦!我们要烤野鸭吃了吧?”瓷儿功夫也不练了,从芦苇丛中弹起来就朝怜儿奔去。
“你个小馋鬼,肚子饿了吧!你的轻功已经不错了,这三只鸭子,你去捡回来吧!”怜儿笑嘻嘻地吩咐着瓷儿。
“啊!二姨!在水面上行走我可还没试过啊!”瓷儿有点胆怯了。
“你别把它看成是水面嘛!你可以从草地上走过而不把草踩倒,那从水面上过还不一样啊?”
在大姨二姨身边,瓷儿的顾虑总是一闪而过。反正就算不成功,也不会有任何危险。越是这样想,当然也越容易成功。所以三次凌波飞步,三只野鸭,瓷儿次次手到擒来。第三次她甚至直接把野鸭踢到怜儿脚边再空着手回岸的。看着她的动作一次比一次漂亮,怜儿给她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叫花鸡、叫花兔、叫化野鸭……怜儿这一生该做过几千只了吧。怜儿从小跟着苏素,因为苏素不会和父母这样严厉地管教,两个人姐妹、闺密一样相处,导致怜儿的性格十分活沷。对于做吃的,她的兴致一向最高了。瓷儿十分喜欢二姨这一点,所以二姨的厨艺,瓷儿也都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苏素十二岁死里逃生,又艰辛地带大了怜儿,性格自然是比较沉稳。这么多年也养成了大事都由她把握的习惯,所以什么事情她都能比怜儿多想几步。瓷儿姨仨,现在宛然就是一个三口之家,苏素是当家作主的家长,怜儿是活泼调皮却又能干的主妇,瓷儿是备受宠爱的可爱女儿。
苏素笑呵呵地看着瓷儿姨俩拔毛清洗、架火烤鸭,乐得享受个现成的美味。
3
三个人美美地吃完两只鸭子,苏素对怜儿两个说道:这位裴大夫,真是个有大爱的人。对癞子村这样的人间地狱,他都怀着深深的同情,实在令人敬佩呢!
“大姨,那我们把裴大夫管到底好吗?癞子村的人其实也好可怜,要是我们能把武功教给他们就好了,这样他们就可以打到很多猎物,就不会再饿肚子了。”
从小受太爷爷影响,瓷儿对于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总是特别敏感。古村的生活,首乌谷外的世界,无趣又充满压抑,但其中又隐隐地闪耀着某种光点,让瓷儿没有绝望而渴望去探寻。裴鸿烈的出现,让瓷儿看清这光点就是人性中闪耀的爱的光辉。瓷儿要这光辉长存,而不要那人世中种种的压抑。
“改变癞子村,把癞子村改造成梦中大鹏指示的那个金光闪闪的地方!”瓷儿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
“那,我们一起去癞子村创建一个世外桃园?”苏素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点戏谑的味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她心里竟然真的升起了这样一个愿望。
“大姨,二姨,那处理完徐有为这件事,我们就去癞子村看看好不好?”瓷儿没想到大姨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愿望,兴奋地摇着苏素的胳膊,撒娇着恳求俩姨。
“好,就听你的。不过,你们俩先在这里睡上一觉吧,裴大夫不到天黑可不会醒呢。我去城里看看,顺便买点东西过来。”苏素温柔而爽快地答应了瓷儿的请求,三个人莫名地感受到一种说不清来自哪里的召唤,她们热切地互看着,眼里同时燃起了一串火苗。
4
苏素从城里带回来的,不但有丰盛的晚餐,竟然还有三套漂亮得眩目的镶金嵌银的裙子。苏素让大家拿下面具,换上衣服,三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啊!真是太美啦!这几套裙子,式样都很宽松,穿上后显得雍容华贵,甚至还带着点仙姿道骨的味道。
瓷儿从没穿过这样的衣服,不禁好奇地问道:大姨,我们穿这衣服要做什么呀?
苏素对瓷儿眨眨眼睛回答道:怎么样?漂亮吧?看我们像不像仙女?你不是要去癞子村吗?我们穿上它可以扮菩萨下凡去拯救他们呀!
“哈哈,大姨这主意真好!我真想马上就去癞子村了呢!”
“好,那你现在就跟我演起来吧!要端庄高贵,还要安然慈祥。眼睛要稍稍低垂,唇角要微微上翘。今天二姨不是教过你缩骨功了吗?现在我们来试一下拔骨功。这道理都是一样的。你从小跟你太爷爷学着,基础很好,这就是用的柔术的原理,对你来说不难的。”苏素说着,只听她的衣裙发出悉悉嗦嗦的声响,她的身体,片刻之间竟然增大了一倍。
面对这样一个巨型大姨,瓷儿不禁吐着舌头笑了。再一回头,后面又是一个巨型的二姨。两个人都是微微含笑,神态庄严地看着她。瓷儿不敢再调皮了,赶紧也敛神运起气来。总算功底不错,瓷儿也把自己放大得和大姨二姨差不了多少了。
“不错!等会裴大夫醒了,我们就如此扮着。去癞子村前,我们先得让裴大夫把想死的念头打消了!你们看我的,等会说什么话见机行事。我相信我们仨一定能演好这出戏的”。苏素边说边收功恢复了身形。
稍停,她又继续说道:下午我在城里看到告示了,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帮小贼带着徐家父子的尸首还有两三天也要到乌兰城了。到时一定让我们瓷儿好好出口气。
5
苏素回来的时候已近傍晚,说着话儿,不知不觉暑热散去了,天色也黑了,月亮升起来了,星星也出齐了。柔和的月色洒在裴鸿烈沉睡的脸上,仿佛一切苦难都没在这个人身上发生过似的。
神色平和的裴鸿烈翻了个身似乎就要醒了。瓷儿姨仨相视一笑,齐齐地盘腿坐在裴鸿烈的身边。苏素在中间,怜儿在左,瓷儿在右,三个人的身体都比常人大了很多。
裴鸿烈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这么安宁过。夜风中飘过阵阵芦苇的清香,睁眼是满天的星星,镶嵌在深蓝的夜幕中,正对他友好地眨着眼睛。
“呀!我这是在哪里呀?这是天堂还是人间?”裴鸿烈疑惑了。
“你身在何处?”耳边传来一个甜美、柔和、充满爱意又带着威严的女声。裴鸿烈循声望去:啊!眼前竟然是三个体型高大、衣饰华丽、既庄严肃穆又眉目含笑的女身佛像!
“我,我这是身在何处?”裴鸿烈惊慌地坐起身来喃喃地问道。
“啊!我是已经死了吧?死后果然是有菩萨来接的,真好!真好!”裴鸿烈突然为自己已死而庆幸起来。他起身深深地向瓷儿姨仨叩拜下去,“禀告观音菩萨佛祖仙女,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们。皇帝说世上除了日神没有其他神仙,如果信了其他神仙就要招来杀身之祸。请菩萨原谅我,我真的不知道该信什么神仙,但我这辈子真的没做什么坏事。我是个大夫,我一直在尽我最大的努力治病救人。哦,不,不,不,我没有尽好一个医者的本份,我一直只治别人医不好的疾病。因为我害怕那些得了小病的人突然死了,到时病家会要我偿命。我害怕受到责备,所以只治疑难杂症,我没有尽力去减轻每个病人的苦痛。求菩萨原谅我的自私和怯弱……”
“你现在身在何处?”苏素并不理会裴鸿烈的忏悔,第二次又以同样的语调问道。
“你抬头看看头上的天空,请告诉我你身在何处?”看裴鸿烈一脸的茫然,苏素指点他道。
头上是深邃的夜空,静谥中蕴藏着无穷的奥妙。啊!天地是那么浩瀚,我这是身在何处?尽管我是如此渺小,宇宙中竟有我的容身之处。裴鸿烈没想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心中却突然充满了感恩之心。
“你-在路上,在路上。你永远在路上”。苏素的声音就像是山谷传来的回音,幽远而久久不绝。
对啊!我死了,我却并没有和日神教宣传的那样永久地消失了。那么,我以后该去往何处?我死了还在,死了还在,那岂不是永远在路上吗?
大昭皇帝创立的日神教宣传人就和禾苗一样,因为阳光照耀而充满生机,所以要对太阳感恩。而皇帝是日神的化身,皇帝死后是回归日中的。所以人不能违拗日神即不能违拗皇帝,否则便如禾苗一样,一个烈日便会干旱而死。
日神教还宣称人只有一世,所以千万要珍惜。即所谓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瞑目皆归泥”。这样的信仰持续了七十多年,人们自然都信奉“行乐要及时,得过便且过”的理念了。因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人们除了死死地霸着这辈子,还有什么希望呢?
但裴鸿烈对这个信仰一直是持怀疑态度的。首先,禾苗怎么可能只要阳光照耀便能存活呢?如果没有雨水,没有种子,太阳又能照出什么来?其次,种子是从哪来的呢?万物都有起源,那么宇宙的起源就是一颗种子吗?那这颗种子又是从何而来?
裴鸿烈把脑袋都想破了都没有想出个结果来。曾经和妻子讨论过,可被她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是吃饱了撑的才去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可是,如今裴鸿烈亲身体验到了!他死了,可他还存在着。这让他感到无比的快乐和欣慰。对啊!如果人死即灭,那人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人生既然是毫无意义的,那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现在可好了!我只是在路上而已。我也许做错过事,我也许走错过路,但我不是还在路上吗?我可以改正啊!我可以让自己一点一点变得更美好啊!哎,这样做人才美好,才有意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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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素看裴鸿烈眼含笑意,知道火候已到了,就率领怜儿和瓷儿一起恢复了正常状态。
“裴大夫,你好好看看我们。我们是昨夜把你从江中救起的那三个人。你并没有死,你只是睡了一觉。可是你看看,这天地万物多美啊!这么美丽、神秘又浩瀚的宇宙,它的存在怎么可能是无意义的呢?人是万物之灵,又怎么可能和草木一样一死即灭呢?何况草木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呢!人死了不可能什么都没有。虽然我们也不知道死了会去哪,但我相信人的灵魂一定是和天地一般美好一般永恒的。”
“裴大夫,你还没到死的时候。天地既然孕育了我们,我们便该寻找到我们存在的意义。你看这世上,疾病是丑恶的,战争也是丑恶的,丑恶的东西都不长久,而天地是这般的美好,只有美好的东西才能万世长存,所以人生的意义应该是保存、重建和创造美好。你说对吗?”
“人总会经历一些不幸,我和我妹妹这一生也经历过很多糟糕的事情,但我们依然相信人生是美好的。不然,就算死了,不也是一个未知的开始吗?”
“我知道你现在有太多的疑惑,你一时肯定都反应不过来了。你不要奇怪我们刚刚可以变得那么高大。我们是学过武功的,这些功夫,我们以后也可以慢慢教你。要知道,人有很多潜在的功能,练武就是把人的潜力尽量地挖掘出来。我实话告诉你,我今年八十三了,我妹妹也已过了七十,可我们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这就是我们练功后激发出的潜能。所以你不要感到奇怪,这一切,你也是可以做到的。你静下心来好好回忆一下这几天的经历,也好好想想我说的这些话。等你想明白了,我们一起去癞子村创建一个世外桃园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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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个不同于我们的时空里,虽然没有和我们完全一样的历史,可日月星辰的神秘与永恒,大自然的勃勃生机,也一样激起人类热爱生命和这个世界的天性。
也许我们的灵魂曾在不同的时空生活过,但不管我们今生身在何处,我们都是在路上,而且是在让世界和自己都变得更为美好的路上。
瓷儿姨仨在给裴鸿烈开导的过程中,自己对一些事物也想得更明白了。瓷儿知道自己离开古村,离开爹娘那不是身不由已,而是情不自禁。因为古村的现状给不了她生活的乐趣和生命的动力,金鹏召唤是一个借口,也是一个锲机,让她从此踏上寻找生命意义的旅程。
俩姨也觉得五十多年坚持自扫门前雪,少管他人瓦上霜的态度可能得变一变了,因为无论何时,她们都是在路上,那些她们看不下去的黑暗,就算这一刻不想理会,下一刻依然是笼罩心头的一片乌云。
人生,该面对的,无论怎么逃避总是要面对。这辈子解决不了的事,下辈子也是要解决的。既然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创造和维护美好的东西,那么就从这一刻开始行动吧。
那个在裴鸿烈描述中如地狱般绝望的癞子村,此刻突然像一个火种,点燃了姨仨心中早就存在却不自知的火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