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摘要:
苏素看瓷儿念念不忘要惩罚折磨徐家父子的几个小人,就决定带她出去转上一圈,让她见识一下外面的世道。在莱西境内,瓷儿听了一个名叫梦江女的贞女故事,初步领略了世事的复杂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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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一路上,瓷儿姨仨都没有听到人们谈论徐家父子的事情。看来,他们并没有和姨仨这样挑最短路线去长兴城。徐家父子虽然已死,但游街可能还在进行。那几个小贼,折腾死尸肯定是更无顾忌的,为讨好皇帝,一路上他们还不知要搞出多少恶心的名堂来。
听说远古有九代圣君,他们“取地之材而节用之,抚教万民而利诲之,历日月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那时,凡日月照耀的地方,风雨滋润,炊烟袅袅,歌舞声声,百姓民风淳朴,笑靥如花。不知道后来的世界怎么就越变越糟了!有史可稽的那几千年,即使是相对圣明的皇帝,看重的也都是个人和本阶级的利益,从来没有哪一个想过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天才能降下一位远古圣君这样的帝王来。
这几十年,俩姨一直隐居首乌谷,对任何反晋势力都不感兴趣,因为她们知道,以暴制暴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推翻暴君的人很可能就是下一个暴君。可现在看到瓷儿这么兴致勃勃地要去“管闲事”,俩姨不禁也有点热血澎湃了:老天既然没让我们葬于万人坑中或死于马蹄之下,又给了我们这么多的机遇,学了一身高强的武功,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尝试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个世界呢?看来,这次确实也有必要出谷干涉一下几个小贼了。不能由着他们漠视生命,侮辱死者,让不良风气更加盛行。
苏素估计徐家父子的尸首是从徐鸼西去兴隆游街了,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已从兴隆往北,所以现在去莱西西边的乌兰城遇上他们的可能性最大。
姨仨沿着梦江走了一段找到了渡口,因为没有专门乘人的客船,就挑了一艘前往乌兰进货的空船坐上了。
看怜儿出手阔绰,船主把自己睡的船舱都腾出来让姨仨住了。这船舱在船尾,清静又隐蔽,住得很是舒适。瓷儿每天要么在俩姨指点下练练功夫,要么躺床上三个人说说闲话,尝尝船主奉上的莱西小吃,还换着花样吃遍了梦江盛产的江鲜。
2
在船上悠闲地过了六日。这天,太阳已经落山,梦江也拐了个弯进入了乌兰地段。船主说,再过一个时辰,他们就能到达目的地,所以索性到渡口再休息了。
正准备着收拾一下行李,姨仨突然听到天空中传来几声脆响。掀开帘子,只见左岸升起一朵朵绚丽的礼花,有的像菊花,有的像牡丹,有的像荷花……形状和颜色都各不相同,把夜空照得和白昼一样明亮。岸上的人们不时发出阵阵喝采声,船上的人也都跑到舱外看热闹去了。姨仨刚到舱外,就看到了最绚丽的那朵礼花,它竟在天空书写了四个大字:大和大圣。
明显,这是为讨好当今皇帝。难道,徐家父子的尸首正在被游街么?似乎也不太像,一般这样的事情不都安排在白天的吗?
“这乌兰城,五十二年前可是很穷的,因为地处偏僻,人烟稀少,资源很是溃乏。可现在看来,老百姓的生活好像有了很大改善啊。难道这大晋的第三代皇帝,还算个好皇帝吗?可徐家父子的惨遇,又算是怎么回事呢?”看着岸上比过去漂亮很多的房屋以及人们的装束,怜儿喃喃自语着,不知道是在问苏素和瓷儿,还是在问她自己。
船继续航行,美丽的烟花被远远地甩在船后,感觉夜也更黑了,船上的人们心情有点落寞。苏素三个也正要回舱,突然听到船头有人在兴奋地大叫:“有人跳江啦!前面有人跳江啦!”
姨仨跑到船头,只见大家指指点点的,语气中看热闹的成份大大多于着急和同情的成份,仿佛有人跳江也是一项娱乐活动,能弥补烟花消逝带给大家的遗憾似的。
怜儿从手上褪下一只金镯子对船主说:这人我要了。这个价行吗?要活的!
船主愣了一下,随即满脸谄笑地招呼手下的船工:快!这位老夫人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吧?快把船摇到那边把人捞上来,老夫人的赏金大家都有份啊!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船还没接近跳江的那个人,便有五六个好水的“扑嗵扑嗵”都跳下去救人了。
捞上来的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浑身湿渌渌的,船工们七手八脚地为他清除口鼻中的水草和泥土。又有人提议把人倒背在身上可以把喝下的江水吐出来。总之,对于救人,他们好像都很有经验。
怜儿把手镯递给船主,说了声“多谢!请给他换身干爽的衣服后送我舱里来。”然后三个人转身先回了船舱。
过了半顿饭工夫,跳江的男人被抬进来了。大概入水时间不长,船工们又施救有方,抬进来时人就已经醒了,但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目光呆滞,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船工们把人放下后就七嘴八舌追着船主讨赏金去了。苏素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塞进那人嘴里,然后轻轻一拍,那人不由自主就把药咽了下去。
3
过了一会,落水者的神智似乎恢复了正常。他挣扎着靠着舱板坐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道:在下裴鸿烈,多谢几位好心了。可惜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还是让我去死吧!
“那你说说看,到底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如果我们也觉得确实救你不得,你再死就不拦你了。”
“唉,我说出来不用自己死你们也得推我下去了。”那人苦笑一声后继续说道:“三位客官该是外地人吧?你们不知道,我们这个地方两年前流行一种会传染的怪病,我爹得了这病,连我娘都一起被赶到大山里去了。”
“哦,这么说你是得了那种怪病了吗?”
那人看苏素她们脸上并没有嫌弃和惊慌的表情,有点意外。
“我倒是没有被传染上。而且,我也初通医道,这两年我已发现这病其实是可以治的了。上个月我去山里找我爹娘,可惜他们已经过世了。在那个深山里,如今还生活着近千人,你们不知道他们过得有多惨啊!我在那里呆了半个多月,有些人服了我的药,症状已有好转了。”
“这不是好事吗?你却如何要寻死呢?”
当裴鸿烈听苏素说这是好事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可随即又暗淡了下去。
“唉,我也觉得是好事啊!可是我带去的药无法满足那么多人的需要,我也没钱买更多的药,所以回来找官府帮助。可谁知一回来……我的乡邻竟联名要求官府驱逐我进山,就连我的妻子和儿女,他们把我的衣服扔出来后就关上了家门。你们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真是岂有此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你呢?你是大夫,平日里一定也医治过不少人吧?这些人把你赶走了,难道以后都可以不生病了吗?”听到这里,瓷儿不禁握紧了拳头,恨恨地敲了一下桌面,她感觉这里的人实在是又可恶又不可思议。
这么多天,裴鸿烈第一次听到有人为他抱不平,他先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随即失声痛哭起来。瓷儿从来没有听过一个男人竟然可以哭得如此伤心。
好不容易裴鸿烈才重新平静下来。
原来,这个怪病被当地人称为癞病。一开始是感觉全身肌肉和关节酸痛,后来身上会出现一些斑块,然后眉、睫、发全部脱落,口角歪斜,鼻唇肥厚,耳垂变大,眼结膜充血,变成一个狮面怪物。更可怕的是,这病发展到后期,眼睛瞎掉,手指足趾全部烂光,生活不能自理,家人因为害怕传染不敢接近,病人最后只能活活饿死。
这个病不是每一个接触过的人都会被传染,大概有小一半人会发病,但这病太可怕,又无药可医,所以人们谈此色变。后来官府就把晚期病人全部烧死,刚发病和疑似病人,包括和病人有过直接接触的,全部赶到深山老林中任其自生自灭。
前年裴鸿烈出诊去了,妻子带了儿女回了娘家。等他们回到家里,发现爹娘已被赶进大山去了。
裴鸿烈当时就想进山去找,可被妻子死死拉住了。想想就算找到了,也不可能把他们带回来,所以这两年就拼命地研究这个疾病。他认为“邪之所腠,其气必虚”,所以治疗此病,当多加补益强壮之药。当他用十味补药联合治疗时,病人的症状在短期内就有明显的改善。另外病人所居之室,只要多多开窗通风,接触之人,口鼻要用布罩上,病人的排泄物要深埋或焚烧,这样基本上就不会再有传染性了。
上个月,裴鸿烈瞒着妻子偷偷进山寻找父母,可山里生存条件太差,父母进山才几个月就因为天气过于寒冷而被冻死了。现在人们在那里搭了一些草棚居住,主要是靠野果果腹,偶尔也打点猎,但食物还是不能得到保证,时常有人冻饿而死。
更可气的是那里有些没发病的人知道自己回家也会被赶出来,可在山里他们却看不起得病的人,称他们为癞子,嘲笑他们,捉弄他们,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那些人穿的衣服还是两年前带去的,大多已非常破烂。夏天野果多的时候生活还好一点,冬天为了抢别人储存的食物还会打起来,有的人就这样被打死了。
裴鸿烈刚进山时,他们还想抢他身上的衣服。后来告诉他们是为他们来治病的才没有动手。开始很少有人愿意尝试他的药物,怕被毒死,慢慢地看到疗效了,又抢起药来。可是药已经没有了。
裴鸿烈告诉他们会去山外找了药再送来,这些人又千恩万谢地把他当菩萨一样供着。送他出山时,几百人排成长队,一步一磕头把他送到山口不能再送时才回去。
裴鸿烈出山时,有点不太想回去了,反正爹娘已经没了,那些人又那么可恶。可后来想想,也不是所有人都这般坏的,也有人热心地告诉他爹娘尸骨所在处,也有人愿意首先尝试他的药,后来抢药打起来了,也有人大声告诉大家他是来救人的菩萨,一定要让他平安回去。所以裴鸿烈想来想去,还是想求助官府救救他们。
没想到山外的人比山里的人更坏。他们知道裴鸿烈竟然在癞子村呆了半个月后就不准他回家,举着火把叫嚷着要烧死他。妻子把他的衣服打了一个包袱扔出来,儿子女儿也没一个挽留他。他真是伤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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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素和怜儿,听了裴鸿烈的叙述也都不胜唏嘘。她们知道现在的人比五十年前更坏了,可坏到这样她们是真的没想到。那个癞子村,可比人间地狱。可整个乌兰城,又好到哪里去呢?前面看乌兰城比过去富丽了,可也不过是装修过的地狱吧?
幸而船工们还在为赏金的事情争论,如果让他们听到裴鸿烈这些话,这帮莱西人又会做些什么呢?真是不敢想象!人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姨仨都感到十分痛心,好久都没有再说话,直到船主过来提醒马上就可下船了。
一出渡口,苏素她们就看到一张通辑裴鸿烈的告示。告示上竟然写着裴鸿烈就是癞病携带者,凡所见之人,均可把他立即处死。
幸亏下船的时候已是晚上,渡口人已不多,也没有人把换了船工装束的裴鸿烈和告示上画的像联系起来。落水后的裴鸿烈头发散乱,脸也有些变形,和画像也不是太像,但愿船上的那些莱西人看到画像不会有什么联想吧。
出了渡口,看四下无人,裴鸿烈再次谢了苏素三个,说与其被活活烧死,还不如跳江死更好些。苏素拉住了他,告诉他自己会易容术,然后取出一张满脸胡子的壮汉面具替他戴了。
可因为没有镜子,裴鸿烈看不到那个面具把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他还是担心得不敢往前走。
怜儿当着裴鸿烈的面取下了自己的面具。顿时,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就变成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美貌少女。过一会,怜儿又戴上面具恢复成了老太太。
“好了,现在你相信我们已经把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吧?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给你找到一条活路的。等下住进店里,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明天我们扮作被你救治过的病人一起去你家看看,到时无论发生什么状况,你可不要露了馅哦。”
这下无论苏素再说什么,裴鸿烈可都言听计从了。
5
第二天吃过早饭,苏素一行四人便来到了裴家。只见裴妻和两儿一女都是混身缟素,正在家里为裴鸿烈办丧事呢。
怜儿指着瓷儿说这个小儿子年前得了一场怪病,幸得裴大夫救治才起死回生,所以这次全家特意来感谢了。
裴妻听了,面无表情地告诉苏素她们裴鸿烈已经死了。苏素问:“裴大夫什么时候死的?我们昨天还在梦江边上看到他的,只是刚唤了一声,他却拔腿就跑了。”
边上有个邻居模样的老太一听就叫了起来:啊!裴鸿烈竟然没去山里吗?他难道还要留在这里害人?做你们家邻居真是倒霉死了!好在官府已下了击杀令了!
听到这里,裴鸿烈不由得气愤难平。仗着戴了面具,他质问道:这位大婶,我记得上次我们来求医时你不也在裴家讨药吗?你家老头子的哮喘不也是裴鸿烈给治的吗?他若死了,谁再给你们家老头子治病啊?
那老太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这位客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呢?你记性倒好!是的,我们家老头是裴鸿烈治的,我也感谢过他。可他没事跑癞子村去做什么?我家老头都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他要死也只好让他死了。可我们家两个孙儿还小啊!人家都说越是小孩儿越是容易被传上癞病,你说这裴鸿烈怎么这样可恶,你要死就去山里别回来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害乡亲呢?
这时,裴妻也干嚎着边哭着骂:裴鸿烈你个挨千刀的啊!你好好的日子不过你跑山里去啊!你这不是害已又害人吗……
裴妻抱怨着,邻居老太叫骂着,裴家的三个孩子只是伏在空棺材上哭泣。裴鸿烈大的儿子已成家了,媳妇刚刚怀孕,也许他也担心父亲把癞病传给还未出世的孩子吧,反正对于父亲的离开,他也是没有一点留恋。这会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哭什么。裴鸿烈再也看不下去了,转身就奔出了家门。
瓷儿姨仨赶紧追了上去。只见他一边往梦江边上奔一边喃喃自语:何以为人啊?生无可恋!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