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成长的孩子,吃起淡水鱼来总稍皱眉头,嫌其骨多刺细,自己两片嘴唇一根舌头不灵便,避不了刺,又懒惰用手一根一根剔除。然而,淡水鱼里,从小我就不厌黄鳝,爱其肉厚次少,细腻滑嫩。
最爱的是妈妈做的一锅黄鳝粥。二十多年前,我读幼儿园时,记忆当中,有一段时间,妈妈常常做黄鳝粥给我吃。一尾鱼,煮成一小锅粥,两三碗的分量。
滑溜的鳝鱼肉吃起来很顺口,带脊骨的肉片吃在嘴里会听到清脆的咬断声,肉质虽然肥嫩细腻,却有相当紧实而富有弹性。跟用生米煮熟的粥一起从嘴巴里滑进喉咙去,热腾腾的感觉真好!粥只是用简单的姜葱、酱油和米酒来调味,不带土味不带腥味,清淡爽朗。
因为妈妈的黄鳝粥,从此爱上黄鳝,每每出去吃饭,如果遇着黄鳝的菜肴,都要点来试一试。可是,在家里,妈妈却再也没有做过任何的黄鳝料理。长大之后,回想起幼年时看妈妈在一个简易灶头堆砌的露天厨房里战战兢兢料理一尾鳝鱼的情形,我才意识到,其实那时的妈妈,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处理鲜活的鳝鱼。
问起妈妈为什么会在那段时期突然频繁地给我煮鳝鱼粥吃,却又在一段时间之后,坚决地停止了。她淡淡地笑着告诉我,黄鳝血粥是老人家专治幼儿流鼻血的偏方,我幼时常流鼻血,常吃鳝鱼粥根治了,就不用再吃了。
可是很美味呀!我追问她为什么再也不做了。许久,妈妈才委屈地说,太残忍了,她下不了手。
幼时的厨房其实相当简陋,平房屋外放一个烧柴小炉,架上一口锡锅,旁边地上摆一块砧板,就是一间温暖且繁复的厨房。一个保守女子在这一片小天地里欢愉地洗涤菜蔬,一把菜刀拍、切、剁、刨、剜……
在市场买黄鳝的时候,卖的人教她:装一锅水,放米,取一条黄鳝,把尾切掉,放进锅里 ,然后开始加热,锅里的黄鳝开始感到热就会不断游动,血就源源不断从尾部流出,均匀地散布在粥里,随着温度升高,黄鳝流尽最后一滴血,蜷缩成一团沉入锅底,用筷子捞出,破肚净肠切丝,再把这一锅鲜红的米水连同黄鳝肉丝一起熬煮成粥。
妈妈深信偏方里说的,这样的粥,新鲜美味,不浪费一滴血 补血气,能根治幼儿常流鼻血的问题。
按照卖鱼人教的方法,妈妈伸手去抓鳝鱼,可一碰到它身子,滑不溜秋的,瞬间就从指间溜走了。还摇摇尾巴,抬起头来,样子极像蛇,只差没吐舌头。妈妈手持毛巾企图用二指夹鱼的头部,它却尾巴一卷,打在她手上,吓得她一放手,鱼就掉地上,她赶紧高声命令站在一旁的我拿菜筛子来网住鱼。
费了好大劲,妈妈终于才夹住鳝鱼头部,按在砧板上拿刀哐当的一声砍下去,鱼尾巴断了,正要把鱼放入锅中,它却垂死挣扎。由于害怕,妈妈手一松,鱼又掉到地上,爬出一地的血淋淋的红,腥气熏天。
好不容易再把鱼抓起来,清水冲净,放入锅中盖上盖子,妈妈已经要精疲力竭,慌忙令我双手按住锅盖,自己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劈柴生火。很快一锅香喷喷的粥就好了,略带着点枣红色,我吃得欢喜,妈妈却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妈妈天生是个心软的人,见不得生命在眼前消逝,人到中年之后更是礼佛吃斋。母性,既是温柔的呵护,又是充满攻击性的守卫。“妈妈的菜”,有时候,虽是孩子心中无限的眷恋,却是母亲义无反顾承受的业障。
原创作品
2014年5月15日发表于微信公众号【并非关于吃的一切】
微信搜索:chilechilechile (谐音:吃了吃了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