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于燕出走
那天傍晚，夜幕上的几颗星星模糊不清，西门县的天空一片暗淡，街上凉风阵阵。公安局的张政委，开着警车，直接把于燕送回了家。于燕她爸没有在家，张政委和于燕的妈妈表情严肃地闲聊了几句后，就匆匆走了。于燕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低垂着头，她感到家里的气氛陡然间变得紧张起来，似乎空气也有些凝固了。
“今天你出去干什么了？”于燕的妈妈突然扯着嗓门朝她喊，“去哪玩了？”
于燕不敢抬头看她妈，低头小声说：“广场。”
于燕的妈妈生气地用手指着她说：“你还真的在那儿！”
于燕没说话，紧张得抱着身子。
于燕的妈妈接着问：“你和那群坏流氓在一起杀人了？”
于燕惊恐地向她妈解释说：“是我同学不小心杀了人。”
“那个和你在一起的男孩子是谁？”于燕的妈妈没好气地朝她吼道，“说！”
“我的--一个同学！”于燕很为难而又有些勉强的说出了这几个字。
“同学？是男朋友吧！”于燕的妈妈愤怒地继续说，“你说你好好的，怎么会和那群坏流氓混在一起？你现在是要把我气死啊！是不是？”于燕的妈妈说着就朝于燕的脸上扇了一记耳光。
“妈--”于燕捂着脸，委屈地望着她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于燕心里明白，从小到大，无论她多任性犯了什么错，她爸妈都没舍得打她，尽管她一直以来并没有犯过什么特别严重的错误。即使她去年不想读自己不喜欢的大学，，而是向她爸妈提出了要去学电脑，但就算是这样，她爸妈也没有过多的责怪她。她爸只说让她去图个新鲜，等新鲜劲儿过了再去上大学，后来就把她放到了她爸的老朋友王校长开的这家K市比较有名的蓝星电脑学院。于燕那会儿，就觉得她爸妈是天下最好的父母。其实，在今年春节，于燕她爸一提出要她继续上大学，她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这样任性，思量再三而后答应了。
可这次，于燕想不通，她并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因为她的同学龙君他们，根本就不是坏人，更不是社会流氓。她想不明白，她妈为什么没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就伸手打她？于燕默默地望着她妈，难过地流下了委屈的泪水。一串串泪水，从脸上滑落，她不断地擦拭着，她的衣袖迅速被眼泪湿透了。
客厅里，于燕的妈妈对着她吵了一个多小时才停止，于燕她爸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又把她狠狠骂了一顿。当晚，于燕一家三口彻夜未眠。那是怎样的一个夜晚，于燕已记不清楚，她只知道从小温暖的家，瞬间就变得陌生起来。她独自坐在房间，任泪水默默地流。窗外的星星偷偷地钻进云层，躲躲闪闪，一股冷风袭来，夜色是那般的凄凉。于燕就这样伤心地一直坐到天亮。
于燕的父母也想不通，自己这个从小就被视为骄傲的乖乖女，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会跟那群流氓学生混在了一起？为何早恋？而且早恋的对象还是一个杀人凶手的流氓大哥？于燕的爸爸妈妈对于燕的期望，仿佛倾刻间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
两天后的上午，天气阴阴沉沉，于燕的妈妈拉着于燕一路来到了蓝星学院教学楼二楼办公室。这时，因为原一班班主任吕老师提出请辞离校，所以新班主任由二班的班主任刘老师，暂时代任。刘老师看着于燕的妈妈怒气冲冲的样子，小心地将她和于燕接待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笼罩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于燕恋爱了，你们知道吗？”于燕的妈妈对刘老师语气不好地说。
“啊？这么好个女孩儿，怎么会呢？”刘老师尴尬地笑着说，“我不知道啊！”
于燕的妈妈瞪着刘老师，气呼呼地说：“不但恋爱了，而且是和班上那个混社会的流氓！”
刘老师这时畏畏缩缩说：“啊，是吗？我不知道啊！没有吧？”
于燕的妈妈一听火更大了，她怒吼道：“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
刘老师说：“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我才刚接任一班！”
“不知道？我把这么好的女儿交到学校，你连她恋爱了，你都不知道？你们老师一天到晚都在干嘛？”于燕的妈妈语气激动，朝着桌子直拍起来。
刘老师被质问得说不出话，就在办公桌旁站着。于燕的妈妈拍完桌子，又怒了刘老师一眼，接着带着于燕去了校长办公室。她们一路下楼上楼，步子急促，引得校园里学生们都好奇地朝她们观望。于燕的妈妈来到校长室，找到了王校长，只说了没几句话，最后也是生气地拍桌子走人了。出校长室的门后，于燕的妈妈命令于燕赶紧收拾东西，收拾好了自己回家好好反省。于燕面色僵硬，麻木地和她妈妈分别后，无精打彩的去了教室。
校长室里，王校长被于燕的妈妈发了好一通火，越想越憋气，他摔过门，就去了教师办公室。王校长黑着脸，用手指着刘老师，把她胡乱一气地批评了好一顿。等王校长走后，刘老师立刻沉下了脸，一肚子委屈。她坐在办公椅上，生着闷气，直到上课铃声响起。
于燕来到教室，情绪低落的她，一言不发，坐在课桌上发呆，整个人像没了魂。
高玲回头看了她一眼，好久，才说了句：“龙君他们早上从拘留所出来，去了石炎山卫生所，说会在那一直等你！”然后，就是沉默。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这节课正是一班的新班主任刘老师的课。刘老师莫名其妙的被于燕的妈妈大骂一顿，又被校长无缘无故地批评一顿，心里正生着气，火得很！怒气未消的刘老师，一看到坐在课桌上的于燕，气儿不打一处就上来了。她连课都没上，就把一肚子火全洒在了于燕的身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她用尽各种闲言杂语污辱了于燕足足十多分钟。她没有一点儿顾忌一位正处于青春年华的女孩儿的自尊，将心里所有的怨气在于燕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于燕这位从小就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孩儿，从来没受过如此大的污辱，她从那节课开始直到结束，一直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伤心委屈的泪水，忍不住从眼里不停地涌出来，两只衣袖被泪水湿透了一次又一次。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被她妈妈伤了一次，而现在又彻彻底底被刘老师伤害了。
于燕那天收拾完东西回家以后，这个有点任性自尊心极强的女孩子，在哭了整整一天后，晚上一边抺着泪水，一边伏在自己床头提笔写下了一张纸条。
“爸，妈：对不起！我要走了，不要问我去了哪里，也不要找我！愿谅女儿！！于燕留。”
泪水打湿了纸张，有些字沾上泪水，变得模糊不清。那一晚，于燕一夜未眠。
于燕的妈妈不会想到，她打女儿的那一巴掌，和她在学校教师办公室里痛愤宣泄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彻底伤害了女儿那颗自尊心极强的心。那天，这颗即将满十八岁女孩儿的心，一直在流泪。也许，这颗心的主人于燕，再承受不起曾被刘老师言语污辱时投来的鄙夷和辱骂，也再也承受不起那曾经把她视为乖乖女，而今却又把她当成败坏门风的坏女孩的父母。所有的质疑和轻视，将她无情地推向了她心里留存的唯一希望--龙君。
第二天一早，于燕等她爸妈都出门后，就拿着昨晚写好的纸条，小心地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她带了一个背包，里面只收拾了自己的几件衣服，还有一张和她爸妈的合照。她望了望整个屋子，含着眼泪，然后背起包离开了这个曾经温暖的家。
一路上，她的泪水流个不停，不断地用手擦拭着，手背都擦红了。于燕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处，她只想快点见到龙君，让他带着她离开这个现在让她无比伤心的城市。天空还是那么蓝，街上的人们是那样的欢快，她却是那样的孤独和无助。
于燕来到了石炎山卫生所，找到了龙君。她望着他，说不出话，泪水一个劲儿地使劲往下流。
“带我走！”于燕含泪对龙君说。
“去哪儿？”龙君将她搂入怀中，又用手擦了擦她的眼泪。
“一个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现在？”
“对！”
“不后悔？”
“不后悔！”
龙君再没有说话，他走到外面，望了望林辉、文峰、余焦，冷静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悲凉。
“还有钱吗？”龙君问。
“有，825元。”余焦说。
“给我800，我要走了。”
“去哪里？”
“不知道！”
“和于燕一起走吗？”
“是！”
“825元你全部拿着，放心吧！”
“嗯，不多说了兄弟！”
龙君转过身，拉起于燕的手，向兄弟们点了点头，就往外走了。林辉、余焦、文峰这时都靠在一起，默默地望向前方，看着他们的兄弟和于燕渐渐消失的身影，内心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心酸。
龙君和于燕私奔的传闻，在这个七十万人口不大不小的西门县，引起了轩然大波。于燕的爸爸在看到于燕留下的纸条后，迅速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到处找寻于燕的下落。他甚至请示了公安部门，立刻发出了通辑，通辑流氓头子龙君拐骗少女。于燕的妈妈知道了于燕的出走，当时就眼前一黒，晕倒进了医院。而在坊间，流传着关于龙君和于燕的各种各样的传闻，还有一些供人消遣的小道八卦消息，说什么样儿的都有：
“某高官的女儿遭黑道大哥强J杀害！”
“肯定是怀孕了去外面生孩子了！”
“八成被卖到外地去做婊子了吧！”
“那女孩儿就不是好货色，不然怎么会和流氓一起！”
“………”
人言可畏！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初，那些自以为正派的人们，从来都是用最龌龊的心理，在消闲的谈资里，用以恶毒的语言去传述一个个卑鄙的谣言。然后，那些自认为道德高尚的人，纷纷站出来对其施以无情的批驳，以此满足他们阴暗的心理。这，就是人性！
那年，龙君20岁，于燕18岁。龙君带着于燕走了，走得没有一点儿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