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lg车里的角落看见一根银色的蜘蛛丝,畏缩地反射着微光。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很惊喜---在车里发现蜘蛛丝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可能表示车里有蜘蛛,不知躲在哪里的怎样的蜘蛛。我用手指着幽暗的反光银丝,对小宝说:“你看,有蜘蛛丝。”小宝很明显是没有担心不知躲在哪里的怎样的蜘蛛的,他很兴奋的拼命摆头:“在哪里在哪里?” 我看他拼命的上下左右摆头,觉得很好玩的--人似乎从小就有着这样天然的倾向:对行动的姿态的重视大于对这个行动达成其相应目的的重视。我说:”小宝,你这么拼命摆头也是看不到的。不要说蜘蛛丝,就算是个飞蛾,你这么看也是晃迷了眼,漏看了。”小宝很激动:“飞蛾?哪里有飞蛾?” 他的头晃的幅度更大,然后不出意料的,把那根蜘蛛丝给碰断了。“嘭”。我甚至似乎听到它断的声音。小宝身后唯余半截细细的蛛丝悬在半空,一闪一闪地反射着微光,让我想起高中女同桌的头发起来。
我在初中开始很迷日本神话传说,觉得家里的门禁是阻止我偶遇百鬼夜行的唯一罪魁祸首。那时听过这么一个传说,有个去高野参拜的贤人坐在道旁休息。这时候有只蜘蛛偷偷地过来,在他的脚上织了蜘蛛丝,离开了。贤人醒来,看到蜘蛛丝,觉得蜘蛛结丝也是辛苦,就解开了脚上的丝,把它挂到道旁边的草叶上。这样草叶就替代了他被蛛丝缠上。结果所有的草都被连根拔出,拉进了河中。当时一来觉得这个贤人真是走了狗屎运,不然掉进河的就是他了。二来觉得真是鬼扯,蜘蛛丝哪里有那么强韧?高一下学期,我的同桌换成一个我基本没说过话的女同学。她与我同桌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她的头发。很细很软的样子,但又不是草的那种韧韧的糙面细软,就是象蜘蛛丝的样子,似有似无,从某些角度看过去有金属的光。我想象她的头发飘在风里,象漫画里会吡啦吡啦的闪出一条星星点点的小河来的样子,然后有男孩子竟然看到了那条星星的小河,恍惚间竟伸手想去触碰。如果她的蛛丝结在了那男孩手上,那男孩可会将蛛丝另结在草叶上,即使知道这蛛丝将拉他下河?我想象。所以我很想看她谈恋爱。怎知她一直到毕业,都兢兢业业学习,两耳不闻窗外事,细软的蛛丝发并没有流淌出星星的小河,抑或是即使不经意的流淌了,也没有男生看到。
她给自己取的英文名叫Agatha. Agatha Christie的Agatha--这也是我问她的问题:“是Agatha Christie的那个Agatha吧?” 我满心骄傲的问,不是疑问,而是反问句型的口吻。“不是”。结果她说。“不是也是。”她又补充。我以为她只是因为我戳穿了她名字的来源,自己费心取的与众不同的名字竟然被人一眼看破来历的不甘心让她别扭起来---毕竟我那个年代和年纪,还没有几个人在高一就看Agatha的。结果她开始解释,说Agatha也是一位基督教早期的殉道圣徒。公元三世纪中期,基督教在罗马帝国底层民众中广泛传播,罗马皇帝残酷镇压。阿加莎由于坚信基督而被杀害。在殉道前,罗马士兵残忍的割掉阿加莎的乳房。因此,后世的阿加莎形象,经常把她描绘成手托圆盘,盘中放着被割下的乳房。她讲一下停一下,好像在看我的反应来决定要讲到哪个程度。当讲到割乳房的时候,我明显扭曲无以言表的表情中似乎给了她一种成就感,于是她继续把那句她后世用托盘托乳房的形象一字一顿的讲出来。然后她以一副胜利的姿态大幅度的摊开她面前的课本,用手撑起头,以一种理所当然的高姿态接受我目光的洗礼。你看我年轻的时候还没那么快反应(现在依然是很愚钝)。从那天起,我就不应该开始期待她会在高中阶段谈什么恋爱---用被切掉乳房的圣徒给自己取名的女人,怎么也不象是向往爱情的样子。
不过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对她敬而远之,我后来反而是相当尊重她的。怎么说呢,这种情况就好像是你看到一个黑影,远望你以为是怪兽的,那怪兽长着黑点,似有许许多多条腿在身下移动。它近了的时候,样子却竟然象草籽听到春风就发起芽来,到无边无际的一片。然后你看到一条龙。我想难道我那时是受了贝多芬的影响?那时正好读了罗曼罗兰的《巨人三传》,对其中一个故事尤为印象深刻。大意是说,歌德和贝多芬结伴而行,突然前面车马喧腾,行人肃静,原来是奥国皇后的车队通过。道旁众人纷纷向皇后鞠躬致敬,歌德亦然。唯独贝多芬毫不理会,大披风一抖,昂首而过。我当时马上对贝多芬敬佩有加,对歌德各种不屑,想这所谓浪漫主义的鼻祖也不过如此,伏首于世俗之下。成年后明白一点,文人艺术家对待社会简单而分有两种态度:一种是承认社会现状,处之以和谐的态度;另一种则是边缘,排拒,抵抗的色彩。这两种态度是个人气质和成长经历不同造成,并无高下之分。但从美感方面来看,肯定是贝多芬这样的更富有诗意,让人迷恋得多。可能对她的尊重也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那种大披风一挥昂首阔步的样子吧。
多年之后,偶有一次在同学群里听闻她大学毕业后就立马成婚,我还吃惊了一次。rumor has it that她和她的lg一见钟情。是那种浪漫的故事。那时我才突然想起有一次,我们曾经聊过芥川龙之介的《蜘蛛丝》。我问如果你是犍陀多,你会把你身后的罪人赶走吗?她说不会。我说为什么?她说,这蜘蛛丝也许终归是会断的。那些罪人一起抓住这丝,或者是会断;把罪人赶走,违背了佛祖降下这条蛛丝的原意,也是会断。那不如选前者。人还是不要太自私的。那时我好像一直很想问什么,却一直没有说出口。现在却记起来,我想问:“可是他怎么知道那蛛丝是佛祖降下的救赎?” 为什么那时没有问出口呢?这当然是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