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警小王今年28，单身。

小王刚考入市局那天，王妈的社交圈陡然活跃了起来。各路好姑娘就像雨后的菌子一样野蛮生长，经由七大姑八大姨之手呈送上来。小王每天下班后都得赶场相亲，恍如皇帝选妃。

现在想想，恍如梦幻。

可惜好景不长，两个月后市局一纸文件把这批新招的警察全都下放到了基层。小王尤其倒霉，被扔到了地铁站常年驻守。打这以后，不仅介绍姑娘的少了，连亲戚走动时打招呼的热情都没了。

王妈着了急，撺掇着王爸找到了在市局当领导的老同学。两箱茅台送出去，同学的情谊勉强算是续上了，人家倒也敞亮——调你回来没问题，可你总得有点拿得出手的业绩吧？

业绩……小王发了愁。这地铁站里琐事是多，可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指望着在这搞个大新闻，还不如晚上出去晃荡看看能不能见义勇为。自己在这一亩三分地一坐就是三年——屁股上坐出了好大痔疮。旁边跟他一起坐班的同事老魏说没事，咱们这下站的民警都有这玩意，地底下潮气大、阴冷，冬天记得弄个垫子就好了，实在不好，请个假去旁边肛肠医院做了也成。

对，到时候跟他们提我，有折扣。老魏端起巨大的保温杯，吹吹茶水上的沫子，心满意足地吞了一大口。

小王笑笑，15W的节能灯把他的脸照得一片光明。

（二）

年龄？

四十五。

民族？

中华民族。

……算了，身份证带了么？

没带。

……先按汉族填上吧，您报什么案？

案子倒是简单，大姐丢了一部新出的IPHONE8。小王心里清楚，这事多半又是无疾而终——地铁站人员流动太大，丢部手机想要找回来，那是势比登天。

做过笔录让大姐回家等信，小王就拿起电话准备跟所里汇报一下。结果刚嘟嘟了两声，地下通道里一声大嚎让他手上一个哆嗦，直接挂了电话，冲出去。

拐过一条通道，刚才报警的大姐，正在墙角里哭天喊地。旁边一圈人稀稀拉拉的围住，面色诡异。

小王分开人群凑了上去，大姐嘴张的老大，一股韭菜混合着大蒜的味道扑面而来，小王不动声色地让开半步。

大姐，咱怎么了？

手机……我的手机啊……天杀的鳖孙呐！

小王定睛一瞧，大姐脚下那一部“肾八”，静静地躺在一滩水渍里。

好像还有股味儿。

（三）

人才啊！苹果的售后戴着厚厚的3M口罩，指着打开的“肾八”啧啧称奇：你看看，从主板到排线，浸泡均匀。我修了这么多年IPHONE，还没见过进水进得这么厉害的。

这一个进水，还有那么多讲究？

嘿，我跟你讲那可差太多了。售后随手从抽屉里掏出另一部手机，打开后盖让小王端详：现在这手机啊，都讲究一个防泼溅，里面密封极其严密。这部“肾八”，被扔到洗衣机里搅了一个多小时，主板也就一半被水完全浸润过。像您拿过来的这种，怕是得在尿壶里泡上一好一会才行。

嘿！小王一拍脑袋：真他妈邪了。

小王戴着手套拎起来那片被尿浸过的“肾八”主板，上面锈黄色的尿渍均匀的沿着电路板延伸过去，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整齐感。

（四）

尿浸的手机最终还给了大姐——大姐明显是舍不得把这玩意扔掉的，只可惜售后表示自己确实修不好这机器了，大姐才一脸肉疼的把机器拿了回去。小王仔细地查看了事情发生前后两小时的所有监控录像，却半点线索都没看出来。那机器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在一阵人潮褪去后安安静静地躺在了那里。

小王把案子报了上去，重点提了手机在短时间内被完全浸泡的事情。上面的回复就三个字：知道了。老魏劝他，说这种奇葩的事干咱们这行的总能遇见，哪能管得过来。小王想想也对，于是就此作罢。

结果没出一周，一个大学生急吼吼地跑了过来要求报案，小王照例做了笔录之后把他打发了回去，结果不到十分钟，这学生又跑了回来。

手里垫着纸巾，拎着一个还在滴水的“肾八”。

小王心里一沉——他又闻到了那股子尿骚味。

这回上边开始重视了：XX大召开在即，让群众知道地铁上有个变态喜欢玩尿浸肾机，实在影响太坏。上面划拨了一个便衣小组在地铁线上专门蹲守，许诺只要抓住罪犯，好处大大的有。

然而小王却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对的地方，这次被浸的“肾八”又是从里到外均均匀匀的挂上了一层尿液，从被偷到被发现前后不超过十分钟，小偷是怎么泡的？难道要随身带个尿罐子不成？

厕所。

他只有这一个地方可去。

小王的心激烈地跳动了起来。

机会啊，终于来了。

（五）

小王在厕所蹲了三天，自觉痔疮有所加重。

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而被尿浸过的肾机依然隔三差五的出现着，微博上这事已经传疯了。好在这变态专偷“肾八”，大家纷纷把手机又换回上一代机器，搞得老款机器的价格竟然比新款还贵。市局局长在内部工作会上咬牙切齿，许诺谁能解决这事，就给谁请个二等功。

小王觉得自己有点想不明白。

就算这人是个变态，随身带着尿罐子。可上下车的安检现在严得要命，他怎么可能随身带着个尿罐子还活动自如？要知道这几天安检力度又升了一级上去，现在进出的乘客要是带饮用水，都得当场喝一大口自证清白了。

除非……除非他的罐子，不用过安检！

小王眯起了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自己搭档那硕大的不锈钢杯。

冷静！冷静一点。小王如此告诫自己。

拼命回想了一遍整个地铁站工作人员的习惯以后，小王确定了，只有老魏有随身带着保温杯的习惯。

里面那黄褐色的液体……

小王忽然有点恶心。

他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为什么老魏当初劝他不要太在意尿浸肾机这事了。

（六）

老魏欣慰地发现，一向不太喜欢喝茶的小王竟然开始向他讨茶喝了。

老魏觉得这就对喽，年轻人总喝什么饮料啊？那朋友圈里早就说过了，饮料都是毒，喝茶才是王道。

小王说，您说的是，这样，我先尝……尝尝您那茶水到底什么滋味成不？说着掏出一个小茶杯，用就义般的眼神看着老魏，态度凛然。

老魏莫名其妙：这可是我杯里的水啊，给你点茶叶自己沏啊！

别别别！小王急了，您这有泡得了的，匀我一口就完事了，我就尝个新鲜！

老魏心中更是疑惑，这好好的非要喝别人口水是怎么个意思？不过架不住小王一再坚持，还是打开了盖子。

小王屛住了呼吸。

一股茶香四溢。

小王瞪大了眼睛：就这？

老魏不愿意了：什么叫就这？你小子今天到底抽什么风！

小王心有不甘，临下班前借口帮前辈刷杯，死活把大保温杯抢了过来，跑到洗手池边里里外外探查了个透彻——确实就是一个普通的保温杯。

小王觉得，这事真是他妈太邪乎了。

（七）

阴阳杯！

小王回家琢磨了半宿，得出了这个结论。

两个杯子看上去一样，实则一个装茶，一个装尿。装茶的杯子用来打消我的怀疑，作案的时候就用装尿的那个把手机给浸了！

太阴险了！！

不过既然想明白了这事，小王也就有了应对之道。他花了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买了部“肾八”。在售后那做了个小改装之后，丢给了自己的老娘，让她戴着个口罩，坐地铁晃悠去。

小王自信，最近用“肾八”的人越来越少，就不信鱼儿不上钩。

小王私下打开了装备柜，带了支电棍在身上——老魏经验比自己丰富多了，万一失了手，功劳让别人抢去，就不好玩了。

王妈第三趟往返的时候，正好轮到老魏跟小王巡车。

小王的手心里全是汗，眼神漫不经心的从车厢里划过。眼角的余光里全是老魏的身影。

终于，走过两节车厢以后，王妈叫了起来。

小王伸手摁住老魏，电棍戳到了他的腰眼上。

你他妈疯了？

魏哥，别装了，拿出来吧！

我拿你大爷！你他妈到底要干嘛？

魏哥，你别装了。小王死死地摁住老魏，周围的人群一脸惊恐，看着两个警察在这自相残杀。

魏哥，你那杯是两个吧？一个装茶，一个装尿，对不对？装茶的摆在明面迷惑我们，得了手以后用装尿的作案，我没说错吧？

我操你妈小王你疯了吧？什么装茶装尿！你他妈有病吧！

行！小王一乐，我就怕你跟我俩装傻，特地在那部“肾八”上安了个蜂鸣器。咱们看看那玩意到底在那。

小王一只手摁住老魏，一只手掏出蜂鸣器，按下了开关。

老魏身上什么动静都没传出来。

怎么可能？小王黑着脸，又按了一次遥控器。

老魏身上还是什么动静都没传出来。

一阵微弱而尖锐的鸣叫声，从人群中传来。

（八）

人群自动分开了，露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小伙子。他试图逃跑，却被小王跟老魏联手摁在了地上。

别他妈动！老魏把火全发泄在了这人身上，被拧过去的胳膊发出连串的嘎巴声，小王听了，咽了口口水。

搜吧，先搜他，老魏瞪着小王，咱俩的事回头再说。

搜了一圈，什么都没搜出来。

老魏不信邪，又搜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搜出来。

不对啊！小王琢磨了一下：这动静可是从他身上传来的啊！

老魏让小王按着开关，自己绕着这人走了一圈，忽然一伸手，撕拉一声扯掉了他的衬衫。

一阵蜂鸣声从他的身体里传出。

后腰处，一条硕大的刀口渗着浓汁，煞是可怕。

（尾声）

小王坐在市局的大会议室里，心情忐忑，他面前的局长笑容可掬。投影屏幕上不断重放着他佩戴大红花接受嘉奖的画面，小王总觉得，那上面的人自己看着有点陌生。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我都说完了。

完了？局长笑了笑：没什么需要补充的了？

没有，这就是全部了。小王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当时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蜂鸣声从那男人的腰间传出，不等老魏伸手，那人竟然狂叫着自己撕开了刀口，巨大的创口中，小王看到了让自己连做了一个月噩梦的东西：几台IPHONE在原本肾脏的位置上不停地运转着，血管与神经同这些手机紧密的联结在一起，宛若活物。而小王拿来做诱饵的那台“肾八”则被浸泡在一片黏液之中，无数肉芽蠕动着吐出浑浊的液体将其包裹在其中，而从充电口流出来的透亮清澈的液体，又重新被身体吸收了进去。

老子他妈的也不想这样的！那人狂吼着：老子他妈当年卖肾买了IPHONE 3，现在没了肾就活不下去了！只能用这玩意续命！你们他妈的要弄死我是么！你要弄死我是么？

小王想说点什么，抬起头，却发现围观的人们都露出了诡异的表情。他们默默地伸出手，撕下了自己的伪装：打扮入时的女子撩起了自己的衣服，小腹上巨大的刀口下昂贵的包包与首饰在子宫的位置蠕动不休；衣着笔挺的男人张开大嘴，从食道里隐约能看见跳动的心脏已经被一把把的钞票代替……

后面的事情小王记不得了，就知道自己受了嘉奖，局长今天找自己谈话，准备把自己调回市局。小王偷偷的跑了几次医院，医生说他可能是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在警察中是常见的现象。他也私下去探视过那个疑犯，狱警告诉他，疑犯卖了肾之后IPHONE更新太快，导致疑犯心理扭曲失衡，所以用偷新款IPHONE之后尿到上面的方式来发泄不满，已经按照盗窃罪和损害财物罪提起公诉了。

一切都解释得通，老魏也表示当时把疑犯摁倒之后他就自己交代罪行了，并没有看到其它什么奇奇怪怪的情况。

所以说，你小子就是饮料喝多了！老魏抿了一口茶水，斩钉截铁地说。不然也不至于失心疯到怀疑我有问题了！你根本就是出现幻觉了！

小王知道，老魏还是有点耿耿于怀。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自己就要调回市局了。

想到这里，小王向局长露出一个谦卑的笑容：领导，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您看我接下来……

就这么完了？局长意味深长地看着小王：你再想想？

想想……小王拼命地动起了脑筋，忽然若有所感：您的意思是……不不，我是说，我觉得这次能这么顺利的破案，还得是您指挥有方。您看我这简报，是不是把您指导我在手机上安装蜂鸣器这个环节写上？

嗯，局里的人事关系已经办完了，明天来报到就行。局长起身，拍了拍小王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有前途！以后继续努力，争取再破几个大案子！

可能是起身的动作大了点，局长的眼镜掉到了地上。小王赶紧捡了起来，然而他抬起头时，却见到领导两个空洞的眼眶中，那原本应该是长着脑子的地方，里面无数枚公章正如机械般整齐地运作着。

小王眨了眨眼，再看时，领导分明正笑呵呵地瞅着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