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沈在龙真的走了,不是在他蠕着喉结、任凭他的儿子呼喊“爸爸,我是幺儿,我是幺儿”也无力回天撒手西去的当儿。生命最后的蠕动,那样的眷恋而无助;亦或又正是生命最后的回答,那回答出离深痛而空漠无音。甚至不是在他入土为安、在“亲戚或余悲,他人亦也歌”中合棺为别的当儿。
走在贵阳的街上,打开手机,那个熟悉的号码,拨出去,生命的另面已不再有一个声音,相告约见的所在,说“等你吃饭”,说“等我来接你”。
这样的时候,痛失好友的哀凉,是吹透心身的秋风,有无尽的落叶自空潇潇而下。
人近五十多别伤,更况这无告而别的,是二十年知好如一日的密友。
与沈在龙相知相往,掐指二十五年。他是下乡又工厂、工厂又大学、大学又回乡、回乡又贵阳,护住人生的丽梦,一路苦心的走;做了诗人、做了大学老师、做了报纸总编、做了有轿车的商人,在亲朋的眼里,已是好一派风光人生。在他自己,却是一份痴执的良苦,因为所谓风光,本底里就是一次艰难的远行,正应着那句“香自苦寒来”的诗话。对于一个不善仰就的文化人,沈在龙以他不着修饰的良善和对这份良善的持守,获得事业的成功、赢取着朋友的敬爱和女人的芳心,诚如他的《黄果树》:“就这样从没想过后退-把生命的各个侧面-清亮的-昏浊的-都高高地悬挂-里里外外-让世人看个透彻”。
二十多年前就读于那所形如寒舍的“遵义地区中学教师进修学校”的同学,已有人先于沈在龙不告而别;再过几十年,这贵阳的花花草草将与我们杳无关联,这大街上走着的、断然是另一群怀梦人。因而抱守青春的丽梦、任风任雨而不弃,干干净净的去追求和拥有,这亦或又是沈在龙五十人生写给读书人的遗文。
于我,此贵阳已非彼贵阳,因为沈在龙死了,渺渺人寰中一个生命与一个生命的邂逅已经了结,再也没有人哼着家乡土里土气的歌调、在弈对棋势看好时俗溜溜地喝唱“当吃哟肉”。
此祭,长歌当哭。
2003年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