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西医学院
他们戴着木杖灵蛇的徽章,吟诵着希波克拉底的誓言。他们是西医学院的学生,是盖伦的信徒,是医神阿斯克勒庇厄斯的后备。
西医学院,一个忽远忽近的名字。
那个学院的中央是一处拜占庭风格的巨大广场。广场之上,坐落着大教堂、歌舞剧院、话剧院、咖啡馆、民谣酒吧和几处雨城医学院最为豪华的西餐厅。法国菜和意大利菜的领地占据了人流最庞杂的位置,而略微次之的位置则被越南菜、沙俄餐厅和印度咖喱餐厅所挤占。一条中央大街的石板路横亘了整个西医学院,在那条大街上你可以很容易找得到立陶宛红肠、俄罗斯大列巴、法国长棍面包和意式咖啡。但你却无论找不到一家销售中国菜的餐馆。西医学院没有食堂,只有商业餐馆。要去最近的食堂,需要步行二十分钟前去中西医学院的师生混合食堂。
西医学院不仅仅所学课程是百分之百的西医(任何有关中医的书籍或者理念思维方式都在公共场合禁止讨论),学院里学生的衣食住行也都是全盘西化。从一颗纽扣到宿舍楼熄灯之时所播放的钢琴曲,每一个细节都把学生西化到了牙齿。
西装革履、燕尾服、文明棍、绅士礼帽乃至苏格兰长裙,在西医学院都是备受推崇和鼓励的服装。西医学院的学生一般不穿校服,校服更多是他们用来遮风挡雨的一种功能性工具。列席学院重要会议时,西医学院的学生更加喜欢穿统一定制的晚礼服。而新任校长杜伯仲延续了对以上诸多行为听之任之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变本加厉。
除去对西医本身的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生物化学、高等数学、免疫学和病原微生物学这些西医基础学科的重视之外,西医学院更多鼓励学生多参加实验课。利用双盲实验、对照组实验和小白鼠的反应加强对内外妇儿各个科室疾病的理解和认知。课余时间,西医学院的教授强调学生要熟练掌握各种医学检查和医疗器械的使用。学生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熟悉体格检查、实验室检查、心电图检查和影像学检查。西医学院的学生得病了喜欢躺在一大堆庞然大物的医学机械中做检查,从来都不去中医诊所。
以上种种还都只是西医学院的冰山一角,最为西化的乃是对于这个学院学生思想上的洗礼。
从远古的泰勒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希波克拉底到近代的黑格尔和叔本华,都是西医学院哲学课上的必修内容。你可以随处可见西医学院的学生在繁忙的实验课之后讨论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和杜威的实用主义,但绝对见不到学生辩论程颐、朱熹的理学或者庄子的逍遥游。这并非是西医学院的学生对这些东方古圣不熟悉,而是这些在西医学院的校规里都属于被限制被压抑的内容。全盘西化,包括大脑中的思想。
当然,西医学院并不鼓励高强度而无节制的学习。在极为珍贵的课余时间,西医学院的学生展示出了对文学、戏剧、音乐和美术的爱好。当然都是西方的。
你可以很轻松地在咖啡馆中找到给自己心仪女生写情诗的西医学院学生,只不过他手里怀抱着的大概是惠特曼的《草叶集》。你也会见到三五成群的文学社的学生在一切用平板电脑写稿件,放在平板旁边的大概是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或者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偶尔会有怀抱着乐器一夜未眠的学生在广场组织演唱会,那是因为他们深受披头士或者猫王的影响。戏剧社的俊男靓女们喜欢排演的要么是莎士比亚的《麦克白》、《威尼斯商人》或者《第十二夜》,要么干脆就是稍微离经叛道的贝克特的《等待戈多》。
一个处处泛着小资产阶级生活气息的学院。而这所学院的风云人物正在与我所在的学院争夺学生会主席的席位。我眼见着周围景象在轮椅的推动中一步步前行,眼前掠过大教堂的洋葱式圆顶、彩绘玻璃和金制十字架。时不时有胸带黑杖绿蛇徽章的西医学院学生用警惕的眼光聚焦着我们。他们盯着的是我已经接近两月未能自由活动的腿,是我那一辆十分碍眼的轮椅。是我们胸前那十分显眼而在他们眼中十分碍眼的玉杖红蛇的中西医学院的徽章。
“就是他,那个人的外孙。小乌鸦。”
我听到一个身材高瘦,看起来内向内向腼腆的西医学院学生对我说。他却有一双阴郁的眼睛,眼神像黑洞一样吞噬光芒。
我闭上了眼睛,静静忍受着异样目光的烧灼。
我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指的是谁,也知道乌鸦这两个字的含义。
一切都源自于十年前雨城市的那场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