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雨潇潇,窗内灯花瘦尽。
静谧中,书架上的书和书签都像在发出言语,散出光辉,映得四壁琳琅。我敛住气,踮起脚,身形仿佛嵌在玻璃窗格里,好像整个书架,素雅而又浪漫地,为我做相框。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夜色朦胧里昏黄的路灯光,把落寞的持伞行人的影极富美感地投射在地面上,跟行道树婆娑的枝影虚实交错地掩映。我看见花影摇曳,似是失落着什么,略带迷惘。对着此景,谁人能忍住不问出那一句“如此娉婷谁人解看花意”?我怜花,惜花,花依旧嫣然不语。
忽有暗香浮动,使我偶一回眸,看见过去的步履留下的痕迹。于是,情绪在岁月里流连。
那时的我徘徊在巷口,走近方知,那是通往学校最近的路。那条悠长、悠长又寂寥的小巷,从此埋藏了我四年的脚步。
北方的春来得晚,似不曾独立存在,它总是缺少水气,少江南之春几分颜色。然而萌动的绿意、袅娜的初生的柳枝和一树的丁香却是骗不了人的。丁香是市花,即使是在那样狭窄的巷到里也不少见。每到春来,便会把成串成株的丁香捧给路人。清幽的暗香,即使站在巷口也闻得到。
春是的确却来过的。走在悠长的小巷,品读着生活的诗意。小巷里,芳香的泥土有着蓬勃的生机与成长的深沉。
遗憾的是,北方的春毕竟太过短暂,丁香开得晚,谢得却从不带一丝一毫的迟疑。那些如同《诗经》般优美的四瓣,开过了便化入泥土,平添心头的惆怅。它们永远那么缓缓地打着旋,以一种极缓极慢的步调,饰演着短暂到极致的永恒。多少次,在泥土中看到凋零的丁香,“泪眼问花花不语”,我更沉默,感受着花的寂寞,忧愁地垂下头去。记得那时有着这样一个美丽的传说:丁香花为四瓣花,倘若能寻得一朵三瓣丁香,对之许愿即可成真。孩时的我们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在小巷里,在花树中,伙伴们仔细地寻找那朵有着特殊寓意的丁香,虔诚地许以最浪漫的祝福。朋友曾找到过那样的丁香,而我大概是从未寻得。
小巷的雨与花不一样。有时,雨密密地斜织着,似一首缠绵哀婉的诗;有时雨帘似卷非卷,白色、灰色,黯淡而朦胧,令人无法琢磨。走进雨巷深处,我仿佛看见戴望舒撑着油纸伞,默默彳亍着,最终与那丁香般的姑娘,没有下文地别离,留下我空为他们嗟叹与感伤。巷的尽头,似是咫尺之隔,又似是天涯之距。
这样的一条小巷,我曾一度以为它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驶而逝去。就是这样的一条小巷啊,终因几座新建的高楼而消弥。几年后,走过熟悉而又陌生的转角,不再有芬芳的丁香,不再有深沉的泥土。于是我心里留有这样一个遗憾,我为何不能早一些,再早一些遇见那条小巷?也许,正因往日的错过,有一朵始终在等待着我的丁香,就白白地盼望了一生,就终于在与我相隔咫尺的距离里枯萎而死。那么,我错过的,就不仅仅只是一朵丁香,我错过的,还有一个温柔而结着淡淡愁怨的灵魂。
撑着伞,我静听雨声,伞上,有雨吟声,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伞下,泪水划过唇边,有断续的痴呓。真正的小巷,唯有梦中记得。我盼望着,能有一朵心怀执念的云,不愿化雨;我期待着,有一个老朋友能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从大路往前走。
如今推开眼前的窗,丁香早已谢在窗外,但尚留有亭亭的丁香树。一枝两枝,老枝细枝,横着、虬着,描着影子、喷着细香。清晨的浅阳拂去了昨日的阴霾,在枝上勾勒出金边。窗棂与丁香伴和着成为图案。一棵丁香树,记忆也由它的枝头牵引出去。这诗意的前后,也仅仅是几枚丁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