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那苦难的岁月,和曾经帮助过我的所有人
--- 题记
想起来我的逃票事迹始于高中阶段。
从农村考上县高中前,我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少年,活动范围基本在村庄周围,偶尔去附近村子串个亲戚,已经算出远门了。那时候乡村自行车极少,出行基本是步行,我居住的几百户的村子,自行车也就两家有,惹人羡慕。
我能考上许昌的高中,在村子里是个特大的事。报到前几天,父亲已经提前约好借下一辆自行车,报道那天天还不亮,父亲早早起床,把家里的架子车捆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在架子车上放上我的书、被子之类的用品,妈妈和姐姐把烙好的油馍装进书包里,作为我们路上的干粮。那时我才刚14岁,不大懂事,还未出院子的门,我就坐到架子车的上,父亲罗锅着腰,吃力地推着自行车带上我上路,我至今已经记不起,五十多里的路,父亲是怎样一路骑着或推着把我送到学校的,但一闭上眼镜,就能看到父亲弯着腰吃力地蹬自行车的样子,秋风已经微凉,父亲的汗水还是湿透了他的衣裳。
我现在想,这五十多里路,是不是父亲一生走过的最充满希望的路呢。
高中住校,学校有食堂,卖有玉米粥和玉米面、白面两种馒头,需要家里在伙房交粮食换饭票,用现金买菜票。因为同学们绝大多数来自农村,很少舍得去食堂吃饭,而是吃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和咸菜。同学们带的吃的五花八门,有玉米面饼、高粱饼、白面饼,红薯面饼,玉米馒头,白面馒头,菜主要有酱豆、芥菜丝、芝麻盐、咸萝卜、辣椒酱等。往往带的东西是计算好的,要分配到每天都能有东西吃,天热的时候,带的食物两三天就会发霉,也不舍得扔掉,还要坚持到周六中午。
周六下午,学校就放学了,同学们可以各自回家,补充下一周的食物,也可以和父母亲人相聚。放学后,学校通往各个乡村的路上,到处是三五成群的学生,结伴步行回家,偶尔有家庭条件好的同学,骑着自行车飞也似地穿过。
我家在许昌县的最东边,离县城较远,走路不现实,每次放学看着家在附近同学就心生羡慕。第一周回家,是同班张秀元同学借他在许昌姐夫的自行车,骑车送我回家,他家在我家西边大概十七八里,送完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回到自己家的。
第二天下午返校,本来说好张秀元同学来家接我,不知道为啥,一直等到下午半晌仍不见人,家里着急,赶忙找个自行车,让姐姐送我。姐姐那时也才十七岁,也没出过远门,刚刚学会骑车不久,带人更不老练,还有一包干粮和咸菜。我个子低,要等姐姐骑稳后,跑几步一只手按着后座跳上车座,可能也不得要领,老是一坐上就偏,姐姐拿不好车把,姐俩一起摔在地上。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赶到学校时,教室里已经开始上自习了。天太晚,姐姐没法当天返回,就在万玉玲同学寝室凑合了一晚。
因为交通问题,以后每次放学回家和返校,成了我一个心病,我甚至萌生了不上学的念头。
随着同学们的渐渐熟悉,慢慢找到了三四个附近村庄的和我情况相近的同学,我们放学后几个人结伴回家,少了一份孤独,人多也想一些办法。
许昌汽车站向东边鄢陵、扶沟、周口、太康等发的有公交汽车,到五女店票价三毛,到陈化店四毛,我们是不舍得坐的。我们就结伴到许昌备战路口想办法。1979年,许昌备战路口是一个较为繁华的路段,是许昌向东部几个地区的主要交通路口,是311国道与107国道的交汇处。路上拉煤、赶车、骑车、步行的人络绎不绝,路口两边饭店、商店、旅店较多,一般车辆会停下来吃饭、加水,或者购买东西。我们看到有停下的汽车或拖拉机,就凑上去和司机套近乎,央求司机带我们一程,有好心的司机,会搭上我们一程,大部分司机都不想惹麻烦,拒绝搭载我们。无奈,我们会在小铁路穿311国道的道口,猫在路边,一旦有车辆停下或者减速,就偷偷从后面爬上车斗,坐在货物上面。那时候向东大部分是拉煤车,所以爬上车后,都是弄得满脸满身的煤灰。
快到下车的地方时,我们会在车后大声呼喊司机停车,或者过去拍打驾驶室的后玻璃,这时候好心的司机会停下来或者减下速让我们下去,也有个别司机不但不停,反而加快车速,我们不得不从后面车斗处小心往下爬,然后从疾驶的车上跳下来,我一个同学就曾经在跳车时摔倒,把胳膊和头磕伤。
印象比较深的一次是,第一个寒假,下午收拾完需要带回家的东西,我一个人从北关的学校步行走到备战路口,公路上行驶的车辆明显少,那天也很奇怪,几个小时,一直没有找到或扒上回家的车,天已经黑透了,我才勉强扒上了一辆拉煤的拖拉机,谁知车走到苗店,就拐下路了,苗店离我家大概还有近二十里路,无奈只好背着包袱,借着偶尔闪过的车灯,顺着公路边,一直向东走。
路上除了偶尔行驶过的汽车拖拉机,没有一个人影,心里有点发怵,为了给自己壮胆,就大声唱起歌来,走了大概四五个小时,一路上几乎把会唱的歌都唱了一遍。走完公路,还要下路走四五里的乡间土路,伸手不见五指,一阵风声,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路过大姐出嫁的村庄,灵机一动就去了大姐家,那时候也没手表,估计已经超过十二点,她全家早已入睡,等姐姐看到我满脸煤灰半夜回来,又惊又喜,赶紧张罗给我做吃的。
那时候许昌到周口郸城,还通着一条窄轨铁路,许昌当地人都叫“小铁路”或“小火车”,在备战路口南不远,有一个小火车站。铁路主要运输煤炭和其他货物,每天也开行两班客车,有五六节非常简陋的绿皮车厢,乘客大部分是沿线的农民,车速很慢,沿途设置有塔湾郭站、五女店站、陈化店站、柏梁站、鄢陵站等。票价也很便宜,记得许昌到陈化店票价是两角五分。一个偶然的机会,听祖师公社的一些同学说,他们回家都是扒火车,这引起了我的浓厚兴趣,并在他们的带领和教导下,开始了扒火车逃票的生涯。
小火车站下午四点发的一班车,我们正好能有充足的时间赶上。我们不买票,到达车站候车厅,为了不过分引起工作人员的注意,我们分散随着人流混进站台上车,到车上后,也分散在各个车厢找空余的座位坐,第一站塔湾郭下车的同学比较多,车停后列车员会堵在车厢门口,一个一个检查下车人的票,同学们个子普遍比较小,都能很容易从人群里挤下来,也有同学会被列车员抓住衣领或书包带,被抓的人一边连连求饶,一边用力挣脱。下车后就比较安全了,那时候小火车站都是临着铁路建的几间房子,没有围墙,四周四通八达,站上的工作人员似乎也不怎么配合车上列车员抓人,下车后的同学一阵狂跑,瞬间鸟散。
过了第一站,列车员会例行检票,这个时候需要眼光机灵,看到开始检票,就要立即转移其它车厢,或躲进厕所,或临时找个其他车厢人的车票,蒙混过关。万一被抓住,就必须补票,有时身上确实没有钱,列车员会拉住不让下车,到下一站再让下车,往往要多走十几里路,算是一种惩罚。后来我们碰到这种情况,也有了对策,如果想在陈化店下车,在五女店站前被抓了,就说在五女店下车,多拉一站,正好到陈化店站。
后来扒小火车的同学有二三十人,队伍逐渐庞大,每到周六,车站和车上列车员加强了防范,对学生模样的人也格外严格,混进站和下车难度增大,远途的同学要买一张近途的车票进站。下车时,列车员身子堵着车门查票,我们只能不通过车厢门,而是选择跳车,下车前不要有任何举动,以防列车员发现下车意图,车停下后,迅速打开车厢另一侧的窗子,跳到车下的石头路基上,带东西多时,会让车上的同学或旅客,再把东西扔下来。跳车是一个危险的动作,有时动作慢了,车已经启动,跳下后磕伤膝盖的事经常有发生。我那时个子偏小,跳那么高的车厢,确实有点恐惧,也摔过腿。有时下车前,我会空着手,看似随意地呆在车厢门口,在列车准备启动,趁列车员关闭车门的瞬间,闪电般从车门跳下车厢,事先找好的旅客,会把我的书包什么隔窗扔下来。
我一个大队的另一个同学,父亲在公社的烟草收购点上班,收烟季节,收购点每天都有拖拉机去许昌烟草公司送烟叶包,我就和同学在周日下午赶到公社烟站,坐在高高的烟包上面,搭到许昌,然后步行到学校。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两年,后来,父亲东拼西借,给村子的人苦苦求情,花150元买下了人家的一辆半旧自行车,彻底解决了我上学的交通问题和每月给我送粮食的问题。借下的钱,一直到我大学毕业才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