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玻璃外，撑着伞的行人不耐烦地踢了踢沾在脚上的泥，扭头对刚踩了一脚的水坑啐了一口。车停在店门口，隔着车窗，看到洒洒和老公正在吻别。这是洒洒度完蜜月后，第一次和我见面，我忙招呼她坐下，动手泡上两杯肉桂，就细细打量起来，试图找出青春少女向已婚少妇转变的痕迹。

“有没有后悔过？”等她坐定之后，我率先开口问道。怕她不明白什么意思，就加了一句：“你的婚姻，有没有后悔过？”

洒洒用力地捏着杯子柄，像是捏着一张快要燃尽的百元大钞，烫手又不舍得丢掉。10块钱买来的玻璃杯，本应晶莹剔透，却被茶水染上了一层细细的黄绿色，像是瓷器的包浆。洒洒把手伸到我面前的烟盒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把手缩了回去。

“我的初恋是最奋不顾身的一段爱情，也是最清纯的。传纸条时，每一笔每一划，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情愫，只有在纸条上弄上一些泪水的痕迹，才能讲出我心中的爱。后来被老师发现之后，密密麻麻写满两本作业本的情话被送到我爸的面前，我爸就当着办公室所有老师的面扇了我一巴掌，然后拽着我上到楼顶，说我丢了人，让我自己跳下去。”洒洒的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仿佛回到了那个诡异的办公室和粉色的楼顶。看到她停了下来，好奇心使我忍不住破坏这回忆的气氛，急忙问道：“后来呢？”

“对于早恋的学生，学校要求必须走一个，他就转学了。为了和他在一起，没多久我就骗我爸，把我也转到了他那所学校。”过程很坎坷，结局很完美嘛，典型的爱情小说的套路，我暗自腹诽。

“后来，好像是他忘记了我的生日，或者是恋爱99天纪念日，大概就这种节日，吵了起来，就分手了。那时候感觉，失恋时的伤感，比恋爱时的甜蜜还让人痴迷。”初恋分手的原因总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更像是新生的嫩芽，最终都败给了青涩——我帮洒洒做的初恋总结。

“工作之后，那场恋爱我谈了六年。”洒洒彻底陷入时光的地穿梭，出神地望着玻璃杯上的黄绿色“包浆”，继续说道。

“他就是那种，我一看就知道是他，是他是他就是他。”我连忙在心里接上一句“我们的英雄小哪吒”，却发现洒洒的表情有些拧巴，小英雄哪吒的出现，有些不合时宜。

“他就是每一个情感博主说的，初见怦然心动，了解之后情投意合，相处之时性格互补，爱情也像蓝天、大海、鲜花和轻轻的风，美的不可方物。”嚯，爱情中的女人都是诗人，这个白丁也能说出这么有文化的词句。

“就像完美的没有任何缺陷，就是最大的缺陷一样。爱情就是这样，我认为这就是完美的爱情，却也是最扯淡的爱情。六年相识相知相爱相守，抵不过别人勾勾手指，漏漏大腿。”洒洒用手拍了拍桌子，两侧肩膀耸立起来，夹着脖子的样子像一只熊。

“我原谅他，他就变着花样的给我惊喜，前前后后，我发现了最少五个女孩在和他勾结。既然这样，我也只能成全他了。”显然，洒洒面对这段最完美的感情，还是不够洒脱。最情投意合、性格互补的爱情，败给了忠诚。

洒洒端起茶喝了一口，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手边的烟，这种感觉让我感同身受，就自顾点了一根烟，微微往左侧身，吐了一口烟圈。

“后来，我就开始接受家里给我安排的相亲，最多的一天三次相亲，吃了两顿晚饭，逛了三次公园。”洒洒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继续说，此时的她，像极了传说中的渣女。

“就像一场旅行，我认识了各行各业的男人，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价值观。有段时间，我也像我妈买菜一样，和相亲对象血淋淋的砍价；还有一次，聊的投机，为了抢着买单，我和男生撕扯了半天。”据我所知，洒洒经常被相亲对象嫌弃，但却一句都没有提起。

“说起来，倒也遇到过几个怦然心动的，但是总感觉这种怦然心动带着出轨的气息，我只能避而远之。”这是被创伤综合症的后遗症。

“我和我老公的第一次见面，也让我怦然心动，吓得我饭没吃完就跑掉了，打算再也不联系，却被他穷追猛打。其实他的套路我已经见过无数次，他精心设计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幼稚，他苦思冥想的幽默，都非常笨拙。”洒洒的嘴巴张开，两排牙齿漏了出来，好像不太淑女，就把“哈哈哈”的声音，硬生生的吞回了肚子。

“你问我后不后悔，说实话，从认识到恋爱，恋爱到订婚，订婚到结婚，哪怕是刚刚下车那一刻，我好像都在后悔，也好像从来没有后悔过。”

洒洒把杯子里的茶一口气喝完，没了茶水摇曳的杯子又恢复了晶莹剔透的状态，灰玻璃外的马路上，路人都把伞收了起来，灰蒙蒙的云的一角，太阳公公像一个大烧饼，金灿灿的。只剩下店门口的那个水坑，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小偷，阴阴的笑着。

车缓缓驶近，停在门口，隔着玻璃隐约看到洒洒老公的轮廓。洒洒站起身，挎上和火龙果一样红的包包，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开门的时候，对我挥了挥手。

“哪有什么爱是天长地久，所谓的天长地久，不过只是怦然心动的人在推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