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陶然结婚那天,新娘子因为一台洗衣机没买说什么也不上车,陶然一气之下去找初恋同学陈君瑞,两个人举行婚礼后便登记结了婚。20年后陶然得了脑梗,陈君瑞却在陶然之前离世。一次意外相见,纪斌才知道陈君瑞还活着,而陶然则在这次见面之后不久去世。陈君瑞在整理陶然的遗物时发现了十五万汇款单,收款人竟是同一个人。陶然去世后不久,陈君瑞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家,从此杳无音信。不久,纪斌接到了一个电话,也揭开了故事的迷底。

               

              (一)

      我有很多哥们,自然就有了很多嫂子。可是今天说的这位嫂子却来的很神奇。

    我的这位哥们姓陶名然。在五六十年代能取出这么高雅名字的,他的父母十有八九是大知识份子。可陶然的父亲是个跑运输的汽车司机,母亲是没有任何工作的家庭主妇。但陶然的名字的确是他父亲起的。据说他父亲的学历是高小,可高小是什么学历我一直弄不明白。据我所知,这学历有小学、初中、高中、技校(相当于高中)、中专、大专、大学,直到研究生,至于什么博了硕了的又弄不懂了,说是最大的是院士,拿国家津贴,想必是最大的了。还说院士一辈子不退休,又觉得没什么意思。直到参加工作以后到了一九八O年,也就是陶然结婚的那年,才从他父亲那里知道了什么叫“高小”。原来高小就是高级小学,也就是小学六年毕业。有高小就有初小了,是小学三年级。五十年代,那是扫盲的年代,高小毕业,比现在的大学生还要吃香。但陶然的父亲为什么没做一个更好的工作而是选择了赶大车?(后天马车取消了才改成开汽车)。据说是出身不好,陶然的爷爷是大地主。但在我的印象中陶然的父亲那是相当的有才,唐诗宋词,三字经百家姓,三言二拍四大名著,朱子治家格言等等等等,都是信手拈来,当然了,陶然在他父亲的熏陶下,对这些古代典藉也自然不在话下。

      闲言碎语不要讲,就讲一讲咱山东武二郞。陶然在学校的追随者不光我们这帮男生,更是有一大群女粉,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陈君瑞。这个陈君瑞到了中学三年级身高已经是一米七O,跑步跳高立定跳远样样第一,四百、八百的记录到现在也没有人破,还是校蓝球队前锋,她有一个哥哥,是校宣传队的文艺骨干,那一嗓子民歌绝了,是陶然的偶像。这些条件就决定了陈君瑞是陶然第一粉的位置,还有更密切的关系和更近的距离,就是陶然和陈君瑞都在我们班,又是同桌。要说这个同桌那是更绝,从中学二年到中学四年毕业,整整三年硬是没分开过。这其中不是老师调整坐位不给分开,而是压根就没有一个同学敢往那坐。中学三年下学期,老师把班上一个叫朱子健的男生分到和陈君瑞同桌,朱子健仅坐了一节课就跑去和陶然换坐。过后我们问他,老师分给你和班花同桌你咋不坐呀?你猜他咋说,我坐在那就像针扎一样难受!好像全班的人都看着我,都在指指点点,说我鸠占鹊巢。那一节课你们知道我怎么过的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老师讲的什么课我一句话都没听到。

      陶然和陈君瑞的事他们双方的家长都知道,那个年代高年级学生在学校处朋友家长们并不明确反对,反倒是我们的班主任横档竖栏。理由是陈君瑞的哥哥和宣传队的一个女生处朋友,导致了女生怀孕,学校给了两个班主任和宣传队的老师警告处分,两个学生被开除保留学籍。第二年,两个人悄悄地办了个简单的婚礼,算是平息了这场风波。我们班主任把陈君瑞哥哥的事添油加醋地向陶然的父母说了,陶然父母认为陈君瑞的家风不好,有这样的哥哥一定会有这样的妹妹,所以坚决反对陶然和陈君瑞交往。

中学四年级的时候,一次陶然替他父亲开车去县城拉粮食,他偷偷地把陈君瑞带上跑了趟长途,这事不知道怎么被陶然的父亲知道了,陶然挨了一顿皮带不说,陶然的父亲还找到陈君瑞的家里,当着陈君瑞的面挑明了陶家不可能娶陈君瑞。陈君瑞连哭了两天,第三天跑到哥哥家里和哥哥嫂子大闹了一场,之后的大半年一天也没到学校上学。

 

            嫂子

          (二)

七五年中学毕业,两个人分别下乡到了不同的两个地方,我也跟陶然分开了两年。这两年里除了过年能见个面,其它时间只有鸿雁传书了。传说七七年陈君瑞到陶然下乡的地方去了一次,两个人长谈了很久,后来就再也没联系过。

七九年返城后陶然经熟人介绍处了个女朋友,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陶然又一次想起了陈君瑞,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经多方打听,知道陈君瑞还是孑然一身,心里更不是滋味。

八O年秋,我们都接到了陶然的请柬,婚礼定在家里举办,我们十几个发小都被邀请去帮忙。

婚礼计划上午10点准时举行。

接新娘子的车是租的一辆公交车。陶然早早的跟车去接新娘子,可是我们一直等到十一点,整整过了一个小时,陶然和大客车仍是不见踪影。大家是议论纷纷,陶然的父母是最先坐不住的,一会儿打发我们骑自行车去迎,一会儿又嘱咐大师傅等一会炒菜。那个年代没有电话,找不到人只能等。

陶然的父亲知道我和陶然的关系,把我叫到一边问道,你说陶然这小子能不能逃婚啊,头几天他就跟我念叨着不想结婚,今天到这个时候仍然不回来,事情蹊跷啊!

我也不敢叫准,毕竟我们好几年没有太深的联系了。不过,以陶然的性格,不能啊!如果他不想结婚,他不领证不就完了,用不着逃婚啊!

接近中午十二点,陶然带着汽车终于回来了,大家伙也松了口气。

孩子们噼里啪啦的放起了鞭炮。烟雾散尽的时候,我们几个同学和陶然的父母姐姐妹妹弟弟都眼睛瞪得大大的,我们真的惊呆了。

和陶然牵手走下汽车的竟然是陈君瑞。

陶爸爸陶妈妈,姐姐妹妹弟弟们一个个都不知所措,呆呆地楞在那是一动不动。

我们十几个同学也是非常非常奇怪地看着陶然和陈君瑞。

只有陶然和陈君瑞大方地和陶家父母家人打着招呼,和我们打着招呼,和所有参加婚礼的人们打着招呼。

陈君瑞一身平日里的装束,干净利落,齐耳的短发上戴着一朵红色的小花,算是和别人的区别。

婚礼在陶家的惊讶中、在我们这帮同学的狐疑中开始了。

除了陶家和我们这帮同学,没有人知道有什么不对。

婚礼进行得热闹而愉快。下午两点多钟,随着厨师和家人吃完了最后一桌饭,婚礼平静地结束了。

吃过饭,陶然的父亲安排好了亲戚朋友,支开了陈君瑞,把陶然叫到了屋里。

“怎么回事,说吧”。陶父冷冷地问道。

这一边,我们这些同学正在“审问”陈君瑞。陈君瑞也不避讳,道出了陶然找她的原委:

上午十一点钟,我正在家里捧着本书出神,正在为参加不参加陶然的婚礼纠结,就听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想,这大星期天的谁能来啊。打开门一看,进来的是陶然。我非常奇怪:“今天不是你的婚礼吗,到我这干什么?”

陶然没接我的话茬,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想不想咱们结婚?想,现在就换衣服跟我走,不想,我立即就走,你今天也不用参加我的婚礼了。”

我茫然地不知所措,这是哪跟哪啊。你今天结婚,娶的又不是我。

陶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一字一板的说,今天我娶的就是你,你要是同意,换衣服马上跟我上车走。

我冷静了一会儿,清理了一下思路:让我跟你走可以,但你要说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嫂子

(三)

陶然简单地向我说了事情的原因。

陶然到了女方家后,她妈妈,姨妈要求陶然必须把先前说好的双缸洗衣机买了,或者现在就拿出买洗衣机的2000块钱,两样任陶然选,如果办不到,新娘子决不上车。

陶然傻了,说好的结婚以后就买,为什么现在就要,你们这不是逼我吗?我到哪去买洗衣机啊,那可是凭票供应的。

没洗衣机也行,拿钱,我们托人去买。女方的姨妈说。

陶然怎么能带那么多的钱,那些钱等于他近八年的工资。陶然把目光转向新娘子,新娘子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也不看陶然。

陶然气得浑身发抖,他握紧拳头,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新娘子说,你说,你到底是上车,跟我走,还是听你妈你姨妈的。

新娘子仍是一言不发。

陶然气得从牙缝里冒出一句话:一棍子压不出个屁来。

姨妈气急败坏的说:你说什么?

陶然没理姨妈的话,对着新娘子说了句:记住,最后问你一句,走,还是不走?

新娘子仍不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无奈,然后又继续低下了头。

“你,你别后悔!记住我说的话,你别后悔!”陶然疯狂的大吼着。摔门而去。

就这样,陶然来到我家。

我问他,你是真心娶我,还是让我帮你圆这个场子?

陶然说,如果你想嫁给我,今天我就是来娶你的。如果你不想嫁给我,今天我请你帮个忙,用你的话就是圆个场子。你任选。

我说,那我要是真心嫁给你呢,你拿什么保证不反悔?

他说,三天后,我与她办离婚,与你办理结婚。我要是说了不算,就让我开车撞火车,不得好死。

我什么也没说。

再以后,你们就都看到了。

下午三点多钟,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传进了陶家。新娘子和她的妈妈,姨妈,舅舅,爸爸都来了。他们从现场的情形上已看出来了,婚礼已经完事了。老陶家也没有怨恨气愤的氛围。

新娘子的妈妈,姨妈和陶然,陶然的姐姐、妈妈吵着,新娘子在外边站着只是哭,仍然是一句话也没有,也不问陶然什么。

新娘子的舅舅和爸爸在听陶然的父亲说着原委。最后三个老人唉声叹气的站了起来,临走时,新娘子的爸爸说了句,过几天就办吧,我让介绍人把彩礼送回来。

陶父摆了摆手:彩礼就不要送了,当是给闺女的补尝。

新娘子的父亲走出门,向正在激烈争吵的老婆和娘家妻妹吼了一句:都给我滚回去,别给我丢人现眼了。又转身对着闺女吼道:还有你,给我回去,那么大个人了,连点主意都没有,哭什么哭,都是自找的。

陶然和父亲送他们到大门口:叔叔,对不起了。又对新娘子说,对不起了,三天后咱们去办手续。

两年后,陶然他们有了一个儿子。

2000年,在同学的聚会上我看到了陶然和陈君瑞,我们称她为嫂子,她不让叫,说是要叫你们就叫陈姐或大姐,各叫各的。

2008年的同学聚会,没见到陶然和陈君瑞,知情者透露,陶然得了脑梗,半面身子不好使,陈君瑞天天推着他晒太阳。之后我们去了一趟陶然的家,陶然还认识我们,只是说话不清,看到我们泪流满面。为了不让他激动,造成突发性脑出血,陈君瑞要我们不要再来。我们默默的祈祷,祝福陶然早日康复,虽然知道是不可能的,但大家的心里仍然这么想。出了门,大家都不说话,一个活泼开朗的陶子怎么就这样了呢。

2011年,听另一个班的同学说,陈君瑞因乳腺癌走了。

陶然怎么办,因为频繁的搬家,更换手机号,已经联系不上他了。

愿陶然的儿子接过陈君瑞的班,继续照顾好陶然。

嫂子走了,哥还好吗?

  嫂子

(四)

2012年夏天的一个早上,我从南湖的假山下来,准备去取自行车。这已经是我十多年的习惯了,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蹬上十多公里的自行车来到南湖,然后扔下自行车去爬假山。假山不高,是为了扩大南湖水面和清淤挖出的土堆积的。在我们这个平原城市,这一百多米高的假山,是城市里最高的山了。

我一边擦汗一边扭头向南湖边上望着,那里有一伙钓鱼的人,和我一样,每天固定时间来这里钓鱼。湖里的鱼不大,七八厘米长的就算是大鱼了。可是他们仍然是乐此不疲,每钓到一条鱼总是吆五喝六的大呼小叫,也不怕把鱼吓跑了,引得路边上像我这样晨练的人总免不了要驻足观看,如果有谁高兴随口点个赞,他们那个美劲真好比钓上了金龟婿。我正在扭头看着,突然腿撞在了一辆轮椅上。我急忙道歉,却忽然楞在那是不会说话了。推轮椅的是陈君瑞,椅子上坐着的正是陶然。

我不知所措,脑子里飞快地转着两个字“死了”。陈君瑞不是死了吗?这怎么可能是她呢,而且还有陶然。

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可是看着前面的假山,看着旁边的水,还有那些钓鱼的人,再看看身边的人,真的不是做梦。

显然,陈君瑞也认出了我。

“怎么啦,不认识了,发什么呆呀”。陈君瑞一开口说话,才把我从梦中拽到了现实。可我又不好意思提我的那个同学说的她走了的话。

我连忙尴尬地回道:怎么能不认识啊,只是时隔这么多年,没想到在这见面。嫂子,你可瘦多了,如果不是你先开口,我还真不敢认。其实心里话在说,我怎么敢认一个传说中死了的人呢。

我们聊了会儿这些年各自的变化。我有意的往陈君瑞身上引,急于想知道乳腺癌和死了是怎么回事。

“嫂子,这些年可把你累坏了吧,看把你瘦的,这还哪像当年的班花啊”。

“可不是嘛,人比黄花瘦啊,瘦的都没人样子了。你看我像不像个老太婆?”陈君瑞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哪里啊,只是瘦了点。可是人瘦神不瘦啊,往这一站,还是咱们班的大姐大。”我恭维着,想解她的宽心。

“我知道你是在夸我,这几年陶子的病一直不好,确实把我累得够呛,我也差点走在了他的前头,那段时间我真是后悔嫁给他,总是想陶子的病是不是我给带来的,要不一个好好的大活人,活蹦乱跳的,怎么说不会动就不会动了呢?”陈君瑞很懊恼,我发现她要走入精神分裂症的圈子。

我看着陶然,可他不看我,低着头打瞌睡。是啊,这哪里是那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陶然啊。

“他好像有点老年痴呆”。我说出了我的想法,又立即后悔起来,怎么能在陈君瑞面前说这话呢。

陈君瑞不以为然:“是啊,有两年了,时好时坏,不认人的时候把我都叫大姐,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故意哄我开心呢,后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不过,他对咱们上学时候的事可是一点没忘,总是叨叨咕咕地说那些陈年旧事”。

我知道了陈君瑞确实得了病,但治好了。这种病死亡率本来不算高,可依现在陈君瑞这个精神状态,今后的路不好走。

由于我还要上班,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和住址,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回去后的一段时间里,我经常给陈君瑞去电话,了解一下陶然的病,劝她不要想些没用的事。我也把陈君瑞的电话给了几位还有联系的同学,让他们也多劝劝她。陶然56岁生日的时候,我召集几个要好的同学特意给他开了个生日宴会。那一天,是陶然和陈君瑞最开心的一天,陶然回忆起了我们到场的所有同学,虽然说话不太清楚,但他那种喜悦的心情,还是让我们非常感动,尽管脸笑得很不好看。我逗陶然,让他给我们背朱子家训,他还清楚的记得:黎明即起 ,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 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我们称赞陶然的记忆力,过去了近四十年的朱子家训仍然能背得如此流畅。

  嫂子

(五)

2012年冬天,我们这儿的天气格外的冷。早上6点多钟,从窗户向外望去,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推开门,雪已经把门挤住了,门缝中只能容得下半个身子。我正准备拿锹给门前收拾出一条小道,手机不合适宜的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陈君瑞打来的,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打电话的陶然的儿子:纪叔叔,我是陶然的儿子,我……没有了。

电话里传过来哽咽的抽泣声,我没听清是谁没了:孩子,你慢点说,是谁没有了?在哪家医院?

“是我爸爸,在市中医院,就在今天早上”

“好,我马上过去,你爸爸的同学你不用通知了,我来办。还有谁要通知的,你用微信传给我,我去通知,还有,你妈妈怎么样了,照顾好你妈”。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听懂。回到屋里,我一边穿衣服一边挨着个的给同学打电话,媳妇看我忙叨叨的样子,问,谁呀,怎么啦?

“陶子,陶然没了”。媳妇没感到惊呀,反而说了句让我没想到的话:解脱啦,都解脱了。

是啊,何尝不是,五年了,陶然没少受罪,陈君瑞更是没少受苦,走了也好,都解脱了。话是这么说,可是真到了那个份上,还是接受不了。

雪很大,路很不好走。看着那些堵得一串串的小汽车,我庆幸我没开车。摩托车虽然冷点,但是不堵车,到了医院还不愁没有停车位。就这样,赶到医院时已经是快八点了。

我找到了陈君瑞,她正坐在医院的长椅子上发呆,儿子没在身边。她一只手扶着那辆轮椅,一只手抚摸着陶然留下的大衣。眼睛是湿润的,目光呆滞,人仿佛一下子老许多。

我在陈君瑞旁边坐下。她好像没看到我,还是自顾自的摸着陶然的大衣。

嫂子,我来了。

陈君瑞抬起头身子向旁边挪了挪:坐吧,你说,这人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还没伺候够呢。你说,是不是我的命太硬啊!

我想起了媳妇说的那句话:嫂子,陶哥娶了你是他的福气,这人啊,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再说了,他活着也是遭罪啊,现在解脱了,上天堂了。

是啊,解脱啦,解脱了,上天堂了。陈君瑞磨磨叨叨地反复的说着这两句话。我一下子给吓着了:陈君瑞可别有什么想法啊。我后悔说了这样的话。

同学们陆陆续续的来了,我安排一个女同学照顾陈君瑞,就去找她的儿子。我想告诉他,他妈妈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让他一定注意看护好陈君瑞。

   

              嫂子

              (六)

送走了陶然的第二天,我约了几个同学去看陈君瑞。我们都担心没有了陶然陈君瑞会精神崩溃。

陶然的儿子和女朋友在收拾陶然的遗物。陈君瑞有时候插几句话,哪些留下哪些不留的她要看看。见到我们来了陈君瑞走进客厅。客厅里的摆设很肃穆,红红绿绿的东西都被摘了下去,沙发旁边放了张桌子,上面摆放着陶然的照片。这是一张陶然48岁生日时候照的,也是他的最后一张半身照。看着照片,陶子胖乎乎的圆脸笑的很开心,一下子又给我带回到了18年前。那天我们约好了退休后一起开车自驾游,要玩遍祖国的大江南北,游遍祖国的山川河流,可如今这个愿望实现不了。看着陶然,我在想,人生如梦,这一眨眼间恍如隔世已然成了现实。等我退休了,如果真的能去自驾游,我一定要带上陶然的照片,让他坐在车前,好好地看个够。

陈君瑞看我望着陶然的照片出神,走过来说,那个时候多好啊,真想再看一次你们几个在蓝球场上,脑袋顶着脑袋,胳膊緾着胳膊大喊“一班必胜”的样子。我们女生也想学来着,可是一喊出来那尖尖的声音,我们自己都想乐,喊不出你们那种气势。

看到陈君瑞的好心情,我还以为她想开了呢。可一转眼,她又恢复了那忧郁的神色:可惜呀,这世界没有后悔药。

我没明白陈君瑞说的是什么,什么事她要后悔呀。

大伙看我们谈到了学生时代,也都凑了过来,有人建议,过了五七,大家出去走一走,嫂子也该放松放松了。

陈君瑞未置可否,大伙也就不再提了。

我悄悄地来到陶然的卧室,对陶然的儿子说:你爸爸的东西,你看着能用的你就留下,没有用的全打包送人或扔掉,不要告诉你妈,拿不定主意的东西暂时送你舅舅家。记住啦,总之是你爸爸的东西保留的越少越好,免得你妈看到了掉眼泪。

一个月后,我突然接到陈君瑞的电话,问我如果有时间的话,她有话跟我说。声音很平缓,不像是有以前那么抑郁压抑的声音。

“什么地方?”我问。

“还记得中山路上的那家茶馆吗?就是咱们同学经常去的那家,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了,我就在那儿等你,如果茶馆没有了,你听我电话”。

        嫂子

      (七)

我赶到茶馆的时候,陈君瑞已经坐在那里了。还是碧螺春,她和陶然的最爱。

“你喝什么,还是龙井吗?这么多年没在一起喝茶了,不知道你换了口味没有”?陈君瑞给自己斟了杯茶,问我。

“我不挑茶,什么都行,也跟你喝碧螺春吧”。我不想再换茶,本来我喝茶就没什么讲究。

“嫂子,找我什么事啊,还这么神密”?我真的不知道陈君瑞要干什么,非要来这茶馆。

陈君瑞从包里拿出来一个牛皮纸大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一堆银行存汇款的打印凭证。

我数了一下,凭证一共146张,每年十二张用书钉钉成一打,从九四年开始直到0七年,十四年间一共汇出十五万三千块钱,所有的汇款收款人都是一个人:高梅,。

我看不懂了,这个高梅是谁?陶然为什么要给他汇款?

“你认识这个高梅吗”?我望着陈君瑞问道。

“认识”,陈君瑞平静的答道。

“男的女的,陶哥是在一对一帮扶吗”?我暗暗地在心里佩服陶然,每月一千多块钱,那可不是小数目啊!

“女的”。陈君瑞仍然很平静。

女的?我倒不平静了,难道陶然在外边还有一个家?

陈君瑞看出了我的怀疑,没等我问,便自己说了起来。

我和陶子能走到一起,其实是个局。你知道,陶子的爸爸是绝对不会同意我嫁给陶然的。可是,我们铁了心了要在一块,于是我们就想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十分荒唐的办法。还记得下乡的时候我到陶然那儿去过一趟吧,那一趟去,就是我们计划的开始。

我有点糊涂了,不是那个新娘子不上车,陶然才去找你的吗?难道这里边有什么故事?

是啊,你们看到了都是表面现象,这里面的故事只有我,陶然和高梅知道。

高梅是我下乡那个村子高家镇人,那个村子很穷,一个大小伙子一年的工分去了留口粮只有四五十块钱,穷到男孩子三十好几了还娶不到媳妇。高梅只有一个哥哥,因为穷,到我返城的时候已经二十八了还没娶媳妇,于是我就动起了高梅的脑筋。

高梅极聪明,人长的又漂亮。说真的,比我强多了,在乡下我们俩是最好的朋友。返城的第二年,高梅22岁,那年正好赶上改革开放,许多农村人也到市里找工作。我们通过关系把高梅安排在运输公司的知青厂,每月能有三十三块钱的工资。三十三块钱,当时我们也都挣这么多。但对高梅来讲那可是天文数字,她长这么大也没一下子见过这么多钱,所以她是非常感谢我们。

我们的第一步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实现了。

本来,一开始的计划里没有高梅,改革开放这一契机,改变了我们的计划。

七九年,我和陶子都25岁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开始第二步计划。于是我找到高梅,请她帮忙,让她和陶然假恋爱假结婚。高梅起初说什么都不同意,我们就把我们当初陶然的父亲如何不同意,如何把我们拆散了的事一五一十的跟高梅说了。高梅十分同情我们的处境,但只同意假恋爱,不同意假结婚。我笑了,真结婚我还不干呢。

但是,怎么才能让陶然的父亲同意陶然和高梅谈恋爱呢?我们想到了陶然的父亲特别喜欢古典诗词和一些古籍,陶然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帮着高梅恶补古诗古典文学。凡是他爸爸喜欢看的高梅都要读熟了。也难为高梅了,这两个月高梅是一头扎在书堆里,整天的背唐诗宋词、四大名著。也是高梅天生聪明,两个多月的时间,高梅就把这些名著熟悉得八九不离十。

第二步进行的非常顺利。

嫂子(八)

看着高梅这边进行的差不多了,陶然找了个和他爸爸比较好的朋友,说自己喜欢上了高梅,高梅也喜欢他,让他爸爸这位朋友跟他爸爸说一下。他爸爸的朋友不知是计,当然愿意帮忙,于是两个人就正式确定恋爱关系。高梅每次到陶家去,总能和他爸爸谈得来。时间长了,他爸爸对高梅开始有了不太好的看法,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嘴挻能说的,就是不干活,这不是绣花枕头嘛。老人家的态度开始有了些冷淡,高梅装做没看出来,每次到陶家,仍是谈古论今,什么活都不伸手。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双方老人见了面。陶然的父亲对这个未来的亲家母没怎么看好,碍于情面,也不好说什么。谈到彩礼,亲家母张口要一万。一万块钱,陶子和他爸爸两个人不吃不喝也要积攒四五年。于是开始讨价还价,最后定下了五千块钱,外加一台双缸洗衣机。

说到这里,你明白了吧,我和陶然能走到一起,高梅没少帮我们,所以我非常感谢她。这也是没向他们家要回那五千块彩礼钱的原因。

但是,这些汇款凭证我就不明白了,陶然为什么背着我还给高梅汇钱,而且是从九四年才开始汇钱。

在陶子的葬礼上,我看到了高梅,是谁通知她的,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时,高梅身边有一个女孩,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的跟陶然年轻时候的样子非常非常像。人家都说女儿像父亲,我当时都看傻了,这姑娘怎么这么像陶然啊。

嫂子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查一下这个高梅她现在在哪,那个姑娘是不是陶然的女儿。

我犯难了。我又不是私家侦探,这个高梅我即不认识,又一点线索也没有,我到哪去找啊。再说了,就算找到了,陶然也走了,你也无法确定那个姑娘就是陶然的女儿。

陈君瑞看着我说,我只能求你了,别人我也信不过,这事我总不能自己去或者让儿子出面吧!我知道这事难办,不过我给你提供个线索,你到当初我们下乡那个高家镇打听打听,兴许能找到她们。

十多天后,我在高家镇找到了高梅的哥哥。他当年用高梅的彩礼钱很快就找到媳妇。听我说当年是我帮忙给高梅在城里找的工作,他立刻告诉了我高梅的地址。

按高梅哥哥提供的地址,我毫不费力气找到了高梅。其实高梅就住在我们这个城市,她现在在一家农贸市场做管理员。

我找到高梅说明了来意,高梅犹豫了半天,最后答应了告诉我实情。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能让陈君瑞来找她,我和陈君瑞也不能找她女儿。如果陈君瑞要那十五万块钱,我会慢慢还她。

我替陈君瑞答应了她的条件。也替陈君瑞保证不要那十五万块钱。

嫂子(九)

第二天,高梅的办公室。屋子不大,有两张办公桌,高梅说另一个人休产假了,现在这办公室只有她一个人。

于是,那十五万三千元的汇款原因浮出了水面:

我是从农村走出来的,首先我要感谢陈君瑞,没有她,我可能现在还在老家呢。

当陈君瑞要让我与陶然假恋爱假结婚时,我的头都大了。这是什么事啊,城里的人怎么敢这么想。这要是传出去,我今后还怎么嫁人啊。我说什么也不同意。陈君瑞看我不同意,而且态度十分坚决,什么也不说了,就在那吧嗒吧嗒的掉眼泪。我心软了,犹豫了。这时候陶然说话了,这件事就你知我们知,其他人谁都不知道。再说了,谈恋爱黄了的不到处都是啊,谁会在意你谈几次恋爱?

我让她们保证,这事绝对不能说出去,包括双方父母都不能知道。

就这样,我们瞒天过海,共同演了场苦肉计。

关于孩子,的确是我和陶然的。这也是我至今仍单身的原因。和陶然相处一段时间后,我确实喜欢上他了。我们经常是三个人一起出去玩,一起吃饭看电影,有时候陈君瑞倒不开班我们俩也在一起。

有一天,陶然要出远门到宁县拉货,说好了要带我们一起去。可是那天早上当我赶到货栈的时候,陈君瑞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来。我们等了很久,别的车都走了,我们只好开车走了。刚开始我还有些紧张,毕竟是这么长时间的和陶然在一起还是第一次。你知道,陶然这个人很风趣,见多时广,很得女孩子缘。他一路上连说带笑了,很快就驱散了我的紧张,感到和陶然在一起很快乐,很幸福。现在看来,女孩子和男人在一起,千万不能有这种感觉,有了这种感觉你就会放松警惕,放松自己,就容易做出格的事。

第一天晚上,我们住大车店。那个年代的大车店全是大通铺,我一个女孩子根本没法睡。陶然也觉得实在不方便,于是我们都在车里睡了一宿。由于没睡好觉,第二天上路,陶然便没了精神。晚上我们没跟上车帮,便早早地找个旅店住下了。

问题就出在那天晚上,睡觉前我们喝了很多酒,越喝越兴奋,最后陶然首先喝多了睡着了。我住那间房子的隔壁好像是两口子打仗,连摔带砸的很吓人,我就跑回陶然的房间要跟他换房。陶然睡得很香,我看了他半天想叫醒他,一想到白天他开车无精打采的样子,还是算了吧。可能也是真心喜欢陶然,于是借着那点酒胆,就悄悄的躺在了他的旁边。

早上起来,我们都醒酒了。才发现我们做了什么。我敢紧找来自己的衣服,陶然则一个劲的道歉。当时很后悔也很害怕,但看到陶然的样子,我反倒觉得他没有男子气不敢担当。做都做了,道歉有什么用。抱着侥幸的心理我对他说,真的有什么事也不用你负责。从那以后接连几天,我们晚上吃饭再没敢喝酒,一直挨到出车回来。紧接着就是张罗结婚,就把这茬给忘了,也是当时什么都不懂。

陶然和陈君瑞刚结婚时来看过我一次,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看到他们俩恩恩爱爱的样子,我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等我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是陶然和陈君瑞结婚一个月后,我开始有反应,但我不敢告诉陶然,也不敢跟任何人说。于是我辞了工作,到批发市场批一些女人孩子用的小物件小东西。直到孩子出生,我一直在批发市场和地摊间转。那个年代批发的东西转手到地摊就能赚不少钱。一个好看一点的发夹批发市场三块钱,地摊上十块钱,要是进了商场得卖二十块钱,我是农村出来的,我不怕吃苦,平日里比别人早来点晚走点,摆地摊我赚够了我们娘俩的生活费。

孩子两岁时候,我妈托人给我介绍对像,才知道我有了孩子,可我一口咬定是捡来的。他们也没辙。再给我介绍,我就说像我这样带个孩子的谁要啊,虽然我带着个孩子,但我看不上的人我还不嫁呢。

“那十五万块钱汇款是怎么回事”?我着急的问。

嫂子(十)

孩子十二岁的时候,也就是小学六年级,孩子不知道怎么就得了肺结核,各家医院跑遍了也不见好,我不能出摊位了,家底很快就花光了。走头无路,实在没办法了,我去找陶然。那时候陶然还在开大货车,不过已经是单干了。陶然听说孩子是他的,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还冲我发火,说我讹他。我真想一气走开。可是一想到孩子,我要是赌气走了,拿什么给孩子治病啊。我求他去看看孩子,如果不是你的,你扭头就走,我二话不说,从孩子生下来到现在我求过你找过你吗?如果不是遇上了这塌天的病,这辈子你都不可能知道你还有这么个女儿。

陶然犹豫了,但最终还是决定跟我一起去看女儿。他一见女儿的面就楞在那儿不动了。那个鼻子眼睛嘴,那个脸型,简直就是从陶然的脸上剥下来的。陶然一句话不说,呆呆地看了半天女儿。长叹了一口气。他当时的心情我现在能理解了。

    就从那天开始,以后每个月陶然都给我汇一到二千块钱。我也知道,他那个时候跑大货车,每月进个万八千的很正常,每月少个一两千块钱也看不到缺了多少。直到孩子的病彻底治好了,我告诉他不用汇款了,他还是坚持汇款,直到孩子大学毕业。

但是从孩子上高中,他一直没来看过孩子。大学毕业以后,他断断续续的还汇过几次钱,0七年之后,他再也没汇过钱,也没有电话,我也不方便联系他,就这样断了联系。

再看到陶然的时候,是2011年,我去上早班,突然发现一个人很像陶然,只是坐在轮椅上,我跟了他们很长时间,确认他就是陶然,推轮椅的是陈君瑞,她可真老了,当年那么漂亮的陈君瑞现在看来像个老太太。和她比我忽然感到我还是幸运的。我的女儿是我们那个村子里考的最好的,上的是国家重点大学,是学医的高材生,孩子这点像她爸爸,聪明。

还接着说陶然。其实我们的菜市场离陶然家很近,由于我不卖货,所以和陈君瑞碰不到面,再一个就是我在暗处她在明处,我知道她,她不知道我。有的时候我发现她来买菜,特意让人准备点净菜给她,免得她回家还得收拾。陶然住院我第二天就知道了,当然是我女儿说的,说她们医院住院部接个病人叫陶然,很像那个陶叔叔,由于十几年没见,加上病的折磨,不敢认了。第二天我去了医院,确认就是陶然。所以,参加他的葬礼一点都不奇怪。我知道这种事陈君瑞不可能告诉我,但我即然知道了,我一定要去,毕竟他是我女儿的父亲,毕竟他默默地帮了我那么多年,我要女儿送她爸爸最后一程。

“那你女儿知道陶然是她亲生父亲吗?”我追问道。

高梅长叹了口气说,这也是我最遗憾的,我始终纠结要不要告诉女儿,可是他陶然却在我的犹豫中走了。不过,凭女儿的聪明,她应该能知道她是陶然的女儿。即然孩子不问,我还是不说吧。

临走时,高梅给了我一张她和陶然、陈君瑞在一棵大树下的合影。这是一张二寸的黑白照片,树干很粗壮,树冠宽大茂密。陶然站在中间,陈君瑞和高梅分列左右。高梅说,这张照片不知道陈君瑞有没有了,我翻拍了一张,这是原版,留给陈君瑞吧。

和高梅谈了三个多小时,我感到高梅在我眼前变得高大起来,高梅所承受的苦和难要比陈君瑞大多了。高梅做出的承诺是用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来担当的。

一周以后,我找到陈君瑞,把我见到高梅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她说了。但是我也遵守了我对高梅的承诺,没有暴露高梅和她女儿。就让这个迷永远地封存在我的记忆中吧。

嫂子(十一)

陈君瑞久久地端详着那张三个人的合影,眼眶里全是泪水。她掏出手绢攥在手里,却任凭眼泪夺眶而出。

过了好半天,陈君瑞缓缓地说,其实陶然汇款的事她应该有所察觉。只是出于信任没往别处想。九四年后,陶然拿回家的钱总是比以前少,有时候还一个人坐在那发呆,特别是在家喝酒的时候,喝完了酒经常拿着杯转圈地看,像中了魔似的。我还安慰他,钱挣的少就少点吧,现在跑大货的人多了,不能和从前比了。他有时候一言不发,有时候只是机械地念叨着:不愁,不愁。现在回忆起来,就是因为高梅和他那个女儿。

陈君瑞突然问我,你说陶然得脑梗是不是也和这事有关?

我想也许是吧,但我没说出口。

陈君瑞又自言自语的说:报应啊,报应。

我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只是说不要想得太多。

就这样沉默了很久,陈君瑞又突然问道:“咱们同学不是要出去旅游吗,还去不去了?”

她怎么想起这个茬了。我感到陈君瑞思想的跳跃性太大了:“原来是有这个想法,就是想让你放松一下”。

“那现在还去吗”?

“等我联系一下同学,联系好了通知你,应该有愿意玩的”。

2013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接到陈君瑞儿子的电话,说是她妈妈不辞而别了。我赶紧去了她家,只见床上有一张明信片,上面是一只鸽子的图案,明信片上写明了家里缴纳水电费的银行,还有一张光大银行的存折及密码。明信片的结尾处写道:

不要找我,我会与你联系。妈妈

明信片的一角,放了一张SIM卡。卡的背面有一行数字,是陈君瑞的电话号码。

陶然的儿子检查了妈妈的东西,发现她只带走了爸爸和妈妈结婚时穿过的衣服和几件换洗的衣服,一张陶然的照片,一张工资卡,一只旅行箱。

儿子一屁股坐在床边上,颓然地望着明信片,眼泪夺眶而出。

我后悔没有联系上几个同学和她一起去旅行,让她等久了,等得不耐烦了,等得自己走了。

2013年冬天,陈君瑞寄来一张她在重庆朝天门码头的照片。

2014年夏天,陈君瑞寄来一张她在福州鼓山的照片。秋天又寄来一张在若尔盖大草原上的照片。这张照片的背面,工工整整的写下了这么一行字:

纪斌,关于我和我们家的事你是最清楚了,当有一天你接不到我的照片时,请你把它写下来留给我的孩子和需要它的人。

陈君瑞

2014年秋

嫂子(十二)

一晃三个多月没有陈君瑞的消息了 ,我去了两趟她家,现在只有她儿子儿媳妇在住。她儿子也同样没有她的消息。这陈君瑞搞什么名堂,自己出去玩你也得给家里一个信啊,不用你每天报平安,起码隔三差五的也要通知一声,免得大家为你提心吊胆的。手机换了号,照片用快递邮,真是不想联系我们了。莫非真要走到哪就扔到哪啦?我百思不得其解。

距离春节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北方一进腊月门就进入了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不知道若尔盖草原是什么样子。陈君瑞的最后一张照片就是从那里邮来的,她还在若尔盖吗?

我又找出了陈君瑞的照片,重庆,福州,四川,转一圈又回到了四川境内,她这是要干什么呢?我想从中找到某种联系,可是有用的东西就这三张照片,没有一点线索。我播通了陈君瑞儿子的电话,打听一下四川重庆一带他们家有什么亲属,结果是什么消息也没得到。我又找到高梅,看看她能不能提供点线索,同样,高梅也提供不了任何有用的信息。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挨着,陈君瑞始终是音讯全无。接近腊月二十三,我准备买点年货,便想到淘宝上看看有什么促销活动,打开浏览器,确发现了一条贴了图片的消息,图片上的显示不太清晰,是一个女人的侧面影像,旁边停了一辆白色面包车,女人躺在面包车左前轮旁。配发的文字说明是,此人横越马路时被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撞倒,后面行驶的白色面包车发现后停在了伤者旁边,寻找目击证人及伤者家属。伤者身份证信息显示为女,姓名陈君瑞,1956年10月出生。

我看到图片和说明后大吃一惊,这不就是陈君瑞吗?她怎么还在重庆?

由于图片不是很清晰,加上伤者是个侧面照片,我犹豫了,不敢确定她就是陈君瑞。

我接连挂了几个电话给同学,让他们打开网页,共同确认一下图片上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陈君瑞。只一会功夫电话就都打了回来,大家都不置可否,谁也不能肯定。

我决定到重庆去一趟,同时告诉大家在我没回来之前,谁也不要把这条信息透露给陈君瑞的儿子。

到了重庆找到交管部门,得到的消息是,那个被撞的人就是陈君瑞。我的心再一次被揪了起来,同时也为找到陈君瑞而庆幸。见到她一定要说服她,把她带回老家。

找到了陈君瑞住院的那家医院,值班护士把我带到了陈君瑞的病房。骨科的病人很多,一个病房里住了六个病人,我不知道哪个是陈君瑞。其它病床边都有人陪护,只有靠近窗户的病床边空荡荡的,显得很冷清,想必就是这张床了。

床上的人头上緾满了绷带,只微微的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我无法确认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陈君瑞。翻看了床头上的护理卡,没错,她就是陈君瑞。

我放下背包在床边坐下,想着怎么和陈君瑞开口,看她的样子还在昏睡。

刚才那位护士陪着医生走了进来:“哪位是陈君瑞的家属?”

我连忙站了起来:我就是

医生简单的介绍了病情:严重脑震荡,头部及右臂软组织损伤,昨天晚上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现在仍在昏迷状态,不过,你放心,人是没有大问题了。听说肇事的司机还没找到,我们医院启动了紧急医疗机制,正好家属今天来了,一会把治疗和住院费交一下,家属还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说或跟护士说。

嫂子(十三)

我连忙道谢。但我说,我是陈君瑞的同学,就算是半个家属吧。交费可以,不过我得确定这个陈君瑞是不是就是我要找的那个陈君瑞。

医生楞住了,难道这个不是陈君瑞?他又翻看了一下护理卡,仿佛是在证明自己说的没错。

我要看陈君瑞的身份证。

医生说身份证还在交管部门,要看,你只能到那里去了。态度和刚才进来给我介绍病情的时候有了点异样,他可能是觉得我不是患者家属会拒绝交医疗费,或者以为我借故认错人了不想交费。

我问医生,陈君瑞还有什么随身携带的东西吗?

这你还得去交管部门,陈君瑞到医院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什么都没有。他随手指了一下床头柜说,她的衣物都在那柜子里,你可以看一下。

我急忙蹲下身去翻床头柜,掏出了里面所有的东西:所有的衣服,都是不熟悉的。物品只有一串钥匙,几十块的零钱,一付没有指头的手套和一张公交卡。

看着这些衣服和物品,我开始起了疑心,这个人应该不是我要找的那个陈君瑞。首先,陈君瑞不会穿这种地摊上才有的低档服装;还有钥匙,她一个人在外边住,不是住旅店就是租房子,不会有这一串子五把钥匙;再有这手套,很明显是一个干手工活方便才用的,陈君瑞的退休工资足够她用的,用不着在外边打这样的工,而且这手套有一股鱼腥味,这更不符合陈君瑞的性格,她的东西总是干干净净的。还有,银行卡没有,她一个人在外边怎么能不随身携带。所以我判定这个人不是我要找的陈君瑞。

我又仔细的端详了陈君瑞的脸,由于緾了太多的绷带,实在是无法辨认。我注意到了她的头发,头发很黑但很焦燥。陈君瑞的头发应该是花白的。我突然想起了她的手,我们这些打蓝球的人手指头都反复挫伤,落下了个大关节的毛病,陈君瑞也一定有这样的大关节。可是这个人的手关节上点也不大,倒是手指头上的茧子很厚。

我确定了,这个人一定不是陈君瑞。

我把我的判断告诉了医生,医生没表示什么不同意见,但确表现出了很失望。

其实我更失望,我倒愿意她就是我的嫂子,就是我要找的陈君瑞。

离开医院前,我再次来到护理站,交给护士长和护士300元钱,并说明,这点钱不能解决这个病人的治病费用,等她醒了能吃东西了,帮我给她买些吃的。我不知道我这算同情还是算捐款,总之,就是为了求得心安。

临走前我又去了交管部门,要来陈君瑞的身份证,身份证上的照片、地址都是陈君瑞的。我问他们有没有保管一张银行卡,他们说没见到。看来陈君瑞的身份证是丢了或被盗了。

我向交管部门说明了我的身份和来意,留下了我的身份证复印件,换回了陈君瑞的身份证。

陈君瑞有可能还在重庆吗?没有了身份证她怎么住宿,她一定会办事临时身份证。

我立即赶往公安局身份证管理中心,说明来意后,办事人员没有查到陈君瑞在重庆办理临时身份证的信息。

嫂子(十四)

我再一次陷入困境,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没有了。

陈君瑞到底在哪里呢?

腊月二十六,我准备回老家了。

第一次来重庆,山城的美丽还没顾得上看。早上起来,照例是雾霭茫茫。

我想借或租一辆自行车,过一过上坡爬山,下坡放飏的瘾。酒店服务员说,我在一天内能找到一个骑自行车的,她免我一天的宿费,。

“真的吗,还有这好事”?我来了精神,倒不是为了免宿费,而是想看看这重庆真的就没有骑自行车的?

“当然,骑电动车的不算”服务机智的补充道。

没了自行车可骑,有点可惜了。

我想去看看大隧道惨案遗址,便向服务员询问了地址和打车的价位。

到后发现,当年的惨案的遗址夹杂在灯红酒绿的一片销金窟之间非常的不起眼,可以说的上是破败了。洞口上方一位双手捂住耳朵,瞪着惊恐目光的雕像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神经。

这就是1941年6月5日晚,日机偷袭重庆,造成2500多人伤亡的“六五大隧道惨案”遗址,这就是那段屈辱的历史留下的深深的印迹。我在思索和震惊中听着讲解,在悲伤与愤怒中感悟“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

出了门,我仍沉浸在对那段历史的回忆中。

下午,我到盘溪批发市场准备买点地道的土特产带回去,也算是没白来一趟重庆。正当我到处转悠的时候,在干鲜品柜台前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一件酱紫色的呢子大衣,仍然是刚刚过耳朵的短发,这个背影太像陈君瑞了。怎么可能是她?难道真就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赶紧凑了过去,生怕这个背影瞬间从我的眼前消失。我走到那个人的侧面等待她的转身,这样我就不用主动打招呼了,我也怕万一认错了太尴尬。

那个人买完东西后没向我这面转身,而是转向了我的对面。但我从她和老板的对话的声音中听出来了,她就是陈君瑞无疑。

我激动得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快走几步超过了陈君瑞,突然一个转身,挡在了陈君瑞前面。

这回该轮到陈君瑞惊讶了。

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天上掉下来的外星人或者是个什么大怪物。就这样楞了半天,她突然伸手打了我一拳:真的是你,纪斌,你是打天上掉下来的!

我看着她只是笑,那笑里藏着关心、无奈、敬重还有对陶然的思念。

陈君瑞突然掉下了眼泪,任凭眼泪在脸颊上流淌。她突然说,走吧,我们找地方坐坐。

和陈君瑞出门,来到停车场,我以为她要打车,她却从兜子里拿出一把车钥匙:你的车?我非常惊奇的问。

不是,是我房东的。陈君瑞平静的答道。

开车没走多远,我们来到了一个小茶馆。小茶馆不邻街,很僻静,也很干净。陈君瑞依旧点了碧螺春。倒上了茶,看着徐徐升起的热汽,闻到了悠悠的茶香。陈君瑞说,像这样的小茶馆在重庆到处都是。她还说,这个茶馆离她住方很近,有事可以随时回去。

我有点听不懂,你一个人租房子住,怎么还有事可以随时回去?

      陈君瑞笑了笑:我租住的这个房东,是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夫妻,女的腿不大好使,男的腰又不好照顾不了她,我在找房子的时候遇到了他们,他们正在请保姆。这样我们一拍即合,说好了就一个冬天,夏天我还要走。他们答应了。每个月给我两千块钱,包吃住,说是包吃住,其实就是一天24小时看护。这个条件在重庆没有人干,可是我干正合适,能赚钱不说,还有人陪我说话,还有免费的房子住,有免费的饭吃,有免费的车开,到哪去找啊。

        陈君瑞看样子很开心。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离开若尔盖的。

若尔盖嘛,天刚冷的时候。那真是个好地方,就是冬天冷了点,要不我还回不重庆呢。本来是想去成都了,可是我喜欢重庆的山水。等开了春,我还回若尔盖。

我实在想象不出若尔盖草原是个什么样子,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让陈君瑞着迷的地方。

“你为什么突然就走了,而且连手机号都换了,难道你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们吗”?我突然发问,虽然自己也觉得很唐突,但总是感觉如果不问,不一定什么时候她又从我们的眼前消失了,就真的问不到了。

“决定走的时候,我也很矛盾。大家都拖家带口的,有的还在上班,说走哪那么容易。开始我还指望你给我组团呢,后来渐渐地没了动静,我就知道没什么戏了。我就想,如果和你们说我要自己走,你们谁都不会同意,留下手机号你们还会打电话,只要我能联系到你们就行了。如果哪一天走到哪真的撂倒了,我也没什么遗憾的,陶子的衣服照片我都带着呢,该说的话写好了放在箱子里,哪天一觉不醒,总会有人通知你们的,所以呀,我什么都不担心。倒是让你们担心我了,这让我内疚啊。”

“今年过年回家过吧”。我发出了邀请。

“你还别说,没见到你之前我还真没想过,现在有点想了,你容我再想想。再说了,我答应人家24 小时看护的,怎么好走啊,这事也得和房东说一声。”陈君瑞说的也在理,这事还真得和房东商量。

“对了,我倒忘了问你了,你是怎么来重庆的”?陈君瑞突然反问道。

我从包里摸出了她的身份证,陈君瑞更惊异了:“身份证怎么在你这,我都丢了两个多月了。”

嫂子(十五)

我把身份证交给陈君瑞。又把如何在互联网上看到的车祸图片,同学们如何在网上确认,我来到重庆后如何到医院找她,又如何到交管部门取回她的身份证从头到尾跟她说了一遍。

陈君瑞听后再一次哭得稀里哗啦。我坐在一旁劝也不是,安慰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哭。

茶馆的老板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孩,见到陈君瑞哭的鼻涕眼泪的,以为碰到了什么难事,忙过来问道:阿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陈君瑞忙止住了哭泣,破涕为笑的说:谢谢啦,不用,都是高兴的。

“不客气的,有需要帮助时您尽管说,我会尽力的”。女孩说完恭敬地退到一边。

陈君瑞擦了擦眼睛,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车票买了没有?

“车票还没买,因为不知道医院里那个到底是不是你,所以也没办法确定返回去的日期。现在即然找到了你,你人又好好的,我也不打算多呆了,准备买点重庆土特产就走”。

“你看这样行不,重庆我比你熟,我这还有车,我把房东那边安顿好了,陪你一块转转,重庆是第一次来吧,这儿有许多可以看的,买东西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如果能回去,也得给大伙带点东西,让大伙提心吊胆的这么长时间,我得补偿补偿”。陈君瑞说完,不等我同意,便站起身来:“你住哪儿,”

“我在江北,你要干什么?”我不解的问。

“退宿呀,到我那住,我那房东很健谈,我和他说起过你,正好我也有功夫和你说说我这两年来的见闻和想法”。陈君瑞热情的说完,便买单结账。

我连忙推脱:“我住江北挻好的,就不到你那去了,毕竟不是你的家。”

陈君瑞不容置疑的一边开着玩笑:“你还怕失身啊,我还不干呢,我要为你陶哥保持晚节呢。我现在送你回去,晚饭前我去接你,就这么说定了”。

晚上,陈君瑞如约来接我。

房东家的房子很宽敞,不是我想象的那种南方的小家碧玉式的。

陈君瑞炒了六个菜,并跟房东开玩笑似的声明,这顿晚餐她请客,一是感谢房东对他的照顾,准她假让她回家团圆;二是感谢房东给了她这么好的住处,让她大冬天的有个温暖的窝;三是感谢我不远千里来重庆找她。说到这里,陈君瑞又要掉眼泪。我连忙接过话题:这第四,感谢房东哥哥嫂子对我这位嫂子的信任并允许我住到你们家。房东哥哥也接过了话:这要说感谢,我还得感谢陈君瑞你这个嫂子,这两个月把我们俩都养胖了,我是即请了个好保姆又请了个好厨师,让我这辈子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东北菜。

房东哥哥的确是健谈,晚饭后我们老哥俩就坐在客厅聊开了。他早年是搞地质的,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天南地北,古今中外,谈飞禽说走兽,讲岩画石雕,说古韵平仄,把我都听傻了。我原来觉得我知道的就不少了,和他比起来,那不是小巫见大巫的关系,简直就是连小巫都见不着了。我原打算能和陈君瑞聊聊她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看来今天是没戏了。

腊月二十八,我和陈君瑞带着大包小裹离开了重庆。

嫂子(十六)

火车上,陈君瑞向我谈起了这两年来她的行程和一些古怪的想法。

      我的第一站是重庆,起初的原因很简单,我来重庆不是为了看三江交汇,更不是游览长江。说起来你未必相信,我来重庆是为了圆一个梦。我上小学的时候读小说《红岩》,书中写到的歌乐山白宫馆、渣滓洞,我很想看看革命先烈被关押的监狱是什么样子,特别是看了电影《烈火中永生》后,这种想法更强烈。我经常回忆起陈然的那首《囚歌》(小说《红岩》中说是陈然写的,实际的作者是叶挻),那首在学校歌咏比赛中陶然充满活力的、带着激情朗诵的《囚歌》: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我渴望着自由,

但我深深地知道——

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

我希望有一天,

地下的烈火,

将我连这活棺材一起烧掉,

我应该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

    这就是我首选重庆的原因。

    当我走进渣滓洞时,我看到了那些狭小的囚室,四面高墙,回忆起典狱长“放风啦”的喊声,《烈火中永生》中由方舒扮演的小萝卜头那大大的眼睛,老疯头光着脚踩着雪啪嗒啪嗒的跑步,江姐和狱中姐妹做的国旗,许云峰住的深暗幽长的地下囚牢。我还看到了渣滓洞墙上国民党题的标语:

长官没有想到、说到、做到的,我们要替长官想到、说到、做到。

这也是一种敬业精神和工作态度,现在的我们恐怕也做不到。

我站在渣滓洞的高墙内,想到如果抗战胜利后国共谈判成功了会是什么样,那么就不会有三年的解放战争,就不会有七十年的海峡分裂。只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空闲下来,我游览了长江,体会到了“高峡出平湖”的壮阔,也遗憾,没看到“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险峻;感受到了葛洲坝开闸放水时那种万马奔腾般的恢宏,也遗憾,没能体会到小三峡、小小三峡那种穿急流过险滩的心跳,没能听到那响彻山谷的悠扬的船工号子。

我喜欢上了这座城市,李商隐的“君问归期未有期”正符合我的想法,它使我不想离开重庆。

巴山蜀水,太令人难忘了。所以我想,蜀后主刘禅说“乐不思蜀”,那决不是他的真实想法,那一定是一计,那是他能在司马昭面前一人一家独善其终的计谋。

我的第二站选择福州,和一首诗有关,那是当年陶然让高梅背的古诗词中的一首,诗的名字叫《鼓山》。《鼓山》是宋代沈大廉所作:

屴崱峰头万丈梯,上方高与白云齐。

青山尽处海门阔,红日上来天宇低。

因为有两个不认识的字,我查《新华字典》,可是没查到,这两个字就一直困扰着我,直到后来才在新版的《新华字典》中查到了。理解了词的意思,但这鼓山到底有多高,真的是“上方高与白云齐”吗?我想去看看。

到了福州,我第一个去的就是鼓山。

据说鼓山诞生在一亿三千五百万年之前,峰顶有一巨石平展如鼓,每当风雨来临之时,便隆隆有声,故名鼓山。鼓山在闽江的北岸。自宋朝至今就是游览胜地。都说爬鼓山很累,可我觉得怕累还来爬山干什么?鼓山海拔还不到1000米,还没长白山高呢,长白山我都爬上去了,鼓山还能爬不上去?我用三个多小时才爬上了山顶,确实累了够呛,后悔没听人劝。都说老不爬山少不游泳,还真是那么回事。

上了鼓山,整儿福州市尽收眼底。

山上名胜古迹众多,林壑幽美,引人入胜…

嫂子(十七)

    鼓山的一大特点是摩崖题刻,其中不少是历代名人的题刻。鼓山的摩崖题刻不下300余处,特别是在一处壁上刻着的“忘归石”三个大字,笔力遒劲,直字径有70厘米,是宋代四大书法家之一的蔡襄所书。南宋著名理学家朱熹也在鼓山留下了字迹。在大顶峰磐石上刻下的“天风海涛”四个大字即为朱熹所书。朱熹还写了一字径达四米的“寿”字刻在喝水岩石壁上,是福建座崖石刻中少见的大字。鼓山刻石,上起北宋,下迄清代以至当代,前后延续近千年,内容丰富,字体隶、行、草、楷俱全,是福建古代石刻最多最集中的地点,堪称福州碑林。这次登鼓山,虽然没体会到“上方高与白云齐”,但鼓山文化的底蕴使我大开眼界。有机会你也去看看,保你不虚此行。

“福州即然这么好,那你为什么又跑到了若尔盖呢”我插话问道。

“这个是临时决定的”。陈君瑞接过话说。

在福州没事的时候,去书店准备买本书看,看到了一本叫《重返狼群》的书。因为以前看过《狼图腾》,所以对有关狼的书就很感性趣。《狼图腾》写了狼的协作精神,狼的智慧和狡诈,写了被抓到的小狼宁肯被绳子勒死,被马车拖死也不愿意像狗那样被训服。而《重返狼群》则不同,它写了狼的重情重义,写了狼对饲养它的主人成都姑娘李微漪的情感演变过程。其中有三个情节使我特别感动。一个是小狼几个月大的时候,它几次藏食物被李微漪找到后,最后一次小狼竟然将食物坐在屁股底下,这小狼实在是绝顶聪明。第二个是小狼一岁左右的时候,在若尔盖草原上,一次李微漪生病,小狼竟将自己藏起来的半只野兔子找出来叨给李微漪,要知道狼对于食物是和性命划等号的,它从来不肯把食物送人,包括送给它的同类,除非是它的幼崽或它的伴侣。第三次是在草原上狼和李微漪遇到野狗的攻击,小狼为保护主人,自己被野狗咬的浑身是伤。当初看了《狼图腾》时就有一种想去大草原的冲动,那时候有陶然栓着走不出去。这次看了《重返狼群》后,这种冲动更强烈了,我就想看一看大草原,看一看草原狼。就这样,我就去了若尔盖。

在城市里,你能体会到城市生活的便捷,更能感到城市的压抑和嘈杂。在若尔盖,你能体会蓝天白云的高远,但你更能感受到大草原的静谧和神秘。到了晚上,你能看到满天的星星,聆听各种虫子的叫声;早上起来,草尖上的露水是甜的,看着小羊拱着母羊吃奶,看着马驹子在草甸子上撒欢,你会感到你都溶化了。

陈君瑞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车窗外的某个地方,或者说根本就什么也没看,她仿佛又回到了若尔盖,回到了那个她无限向往的草原。

腊月二十九,我们回到了老家。在重庆临走前,我悄悄地给家里打了电话,让同学们和陈君瑞儿子到车站迎接,并特意说明,一定要搞得隆重一点,让陈君瑞体会到冬天里的浓浓暖意款款深情,让她回来后就不打算离去。

嫂子(十八)

出乎我的意料,这帮同学的迎接方式实在令我意外。他们不知道在哪搞来个大客车,把老年秧歌队的家伙都带来了,车上挂了个大大的横幅:“陈君瑞我们爱你想你欢迎你”。我们一出站台,锣鼓立刻敲了起来,伴着唢呐欢快的乐曲,就差再有一支秧歌队了。没出车站的时候,我还在想,下了车了,也没人来个电话,他们在哪接我们啊。一出车站,那一阵阵欢乐的锣鼓,我还以为又是一些老年人组团拜年,讨商家几个过年的喜钱。当看到那条横幅,我真是太激动了,这些老同学,可真有创意啊。陈君瑞第一次见到这么欢迎她的阵势,更是激动的热泪盈眶。

上了汽车,大家收起了锣鼓家伙。汽车没直接开回陈君瑞家,而是去了一家酒店。我不知道大家又在搞什么鬼,只能静观其变。

汽车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前,酒店不是很大,下了车进了酒店来到一间包房门前,服务伸手做出了个“请进”的手式,并没有开门,我刚要开门,却被旁边的同学拽住了,我不知道这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就在陈君瑞伸手推开了包房门的一刹那,一团彩色的亮片从天而降,飘飘洒洒落了她一头一身。当门被全部推开的时候,一只小羊头顶着蜡烛坐在一辆小车上走了过来。我恍然大悟,马上就是羊年了。羊年是陈君瑞的本命年。她是腊月的生日,阳历虽然是五六年,阴历却是五五年,属羊的。我真不知道是谁这么细心,今天的这个安排太好了,简直就是完美。

陈君瑞完全被眼前的情景融化了。她激动得挨着个的拍打着同学。当最后两个人从包房的套间里走出来的时候,我认出来了,这两个人是陈君瑞的儿子和儿媳。她的儿子手里还拿着摇控器,指挥着小羊向妈妈点头行礼。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陈君瑞儿子儿媳精心设计的。陈君瑞母子抱在了一起,大家为陈君瑞的归来报以热烈的掌声,为陈君瑞一家的重新团聚而鼓掌欢呼。

按照约定,我们初一都去了陈君瑞家,她说要送给这些老同学每人一件新年礼物。最后陈君瑞拿出一个木制的石榴模型交给我说,你替我把它送给高梅,她会理解我的心思的。

我发现石榴模型下方有一钥匙孔,就望着陈君瑞,等着她把钥匙给我。

陈君瑞说,你不用等钥匙了,该给你的时候自然会给你。

当着在场的那么多人我不方便问得更多,便收好了石榴模型,等有机会再问。

正月初五,陈君瑞打来电话,说是要回重庆,现在已经在火车站了。我急急忙忙赶到火车站,距离开车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只有儿子儿媳在送她。儿子好像刚哭过,眼睛红红的。陈君瑞见我赶来了并没有感到意外,她说本来不打算通知我了,但一想到我大老远的跑到重庆去找她,走的时候不告诉我于情与理都对不住。她又从兜子里摸出个活页小本子,撕下了一页纸写了个电话号码交给我:这是我在重庆的电话号码,有事的时候打这个电话联系我,这个号我不会换了。

我试图改变陈君瑞的计划,她说,你别劝了,我已经答应房东春节后会回去的,我不能失信于人。

开始检票了,我们望着陈君瑞的背影消失在扶梯旁边,怅然若失。

春节过后,我去高梅的农贸市场找到了高梅,把陈君瑞送给她的礼物交给了她。

高梅拿到石榴模型后呆呆的站在那一动不动,不一会儿眼睛里流出了泪水。我不解的问道:怎么啦?

“没什么,都是一些老故事了”高梅缓缓的说道。

“这石榴下边有个钥匙孔,你有钥匙吗”?

高梅这才注意到这个钥匙孔,她仔细端详了半天,目光又慢慢地离开了:“看来陈君瑞还有不想现在让我知道的故事,不给钥匙就不给吧,该给我的时候就会给我了”

我奇怪高梅说的话怎么跟陈君瑞说的一样啊!

石榴模型送给了高梅,我原想在高梅那里能知道点什么故事,看来高梅没有想说的意思。我只好悻悻而去。

嫂子(十九)

转眼到了七月份,这期间我和陈君瑞通了几次电话,她说她已经离开了重庆,来到了若尔盖草原。和秋天来时不同,她说她看到了碧草蓝天,雪白的羊群,宽广的草原上藏民们星星点点的毡房。她说她经常和一只叫格林的狗在一起,那是她的一个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懂的朋友。我想陈君瑞大概把自己比成了李微漪,因为李微漪养的小狼就叫格林。

七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我正在办公整理资料,陈君瑞打来了电话。电话那边传过来声音却不是陈君瑞,我感到很诧异,突然有一种不祥之兆。电话那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着很生硬的蹩脚的普通话:

“你是纪斌吗?我是江央次松,你认识一个叫陈君瑞的女人吗”?

“认识认识”,我急忙答道。“陈君瑞怎么了?”

“我们找不到她了,真的,找不到她了。你能来一趟吗?”

“好,好的,你告诉我地址,怎么找你?”我把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记在手机上,便勿忙给家里去个电话。便打车直奔机场。

由于飞机延误,到成都是晚上10点多钟,已经没有办法去若尔盖了。

第二早上出发,从茶店子上车到若尔盖县,整整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汽车,没办法,还得住下。我真不明白陈君瑞为什么会选择这么这地方,远不说,主要是太偏僻,每天就一趟长途汽车,实在是不方便。找个旅店住下后,我给江央次松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已经到了县城,他执意要来接我,我没同意。我们说好了第二天来接我。

第二天一大早,我刚刚起床,江央已经到了,他开车走了四个多小时。这让深深地感动。两点多钟就从家里出发的江央怕是这一夜都没睡好觉,见到他时,眼睛还是红红的。

匆忙吃过早饭,我们上路了。

江央开的是一款福特SUV,车体很宽大,视野开阔,很适合在草原上跑。上车后我问陈君瑞到底是什么情况,可江央只字不提,只是给我介绍沿途的风光,介绍若尔盖草原。

我只好作罢。在江央的讲述中,我体会着身边的若尔盖。

沿途独特旖旎的自然风光与古朴多彩的民族风情在若尔盖交相辉映。黄河九曲第一弯婉蜒逶迤,风姿绰约;纳摩大峡谷怪石嶙峋,峰峦叠翠;热尔大草原一碧万顷,宗教文化神奇瑰丽;民族风情古老质朴……

我在想,陈君瑞漫步在若尔盖,头枕黄河涛声,观日落牧归,共水天一色;卧花湖栈道,看鸥翔鹤舞,任云卷云舒。品奶酷饼、喝酥油茶、吃烤全羊、舞迷人锅庄,如品诗赏画,其乐融融,难怪她不愿意离开。

夏季是草原的黄金季节,清馨的空气、如茵的绿草、星罗棋布的湖泊、涓涓流淌的细流共同组成了若尔盖最好的时候!

江央说,每年6月若尔盖草原就变成了花的海洋,7月份花就开始凋谢,所以6月的若尔盖是爱花人的天堂。你来晚了,看不到了若尔盖盛开的花海。

我突然明白了江央的用意,他是不想让我过早地涉入到对陈君瑞的回忆中,他是想用若尔盖旖旎的美告诉我陈君瑞在这里是幸福快乐的。我由衷的感谢这位藏族汉子,由衷的佩服他的缜密的思维。他从打电话那一刻起,就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他只说了“找不到她了”,其它什么都没透露,所以,到现在我对陈君瑞的一切还都是在猜的过程中。

到了江央的家,已经是中午了。江央和妻子住在这里,一双儿女在县城上中学。我第一次在藏民的毡房中享受藏民的午餐。由于心里牵挂着陈君瑞的事,午餐的味道我到现在仍回忆不起来。

坐在江央家的地毯上,江央拿出了陈君瑞的全部家当。

米色的拉杆箱里装的除了陶然的照片和他们结婚时的衣服外,都是些临时换洗的衣服,一本《重返狼群》小说,几张用过的火车票和汽车票。从车票上看,陈君瑞三月初离开重庆后就一直住在若尔盖。一个平日里经常带的包里面有一只小巧的钥匙包引起了我的注意,它使我想起了那只由我转交给高梅的石榴模型。

嫂子(二十)

江央告诉我,发现陈君瑞失踪是十天以前。陈君瑞来到若尔盖后始终住在我这,去年冬天她去了重庆,三月份回来的。她带着格林,就是她养的那条狗,每隔十天左右回来取点吃的喝的,其它时间就在草原上,一般都是我用车把她们送去,她自己带着帐篷。有时候也骑马,陈君瑞也真是能人啊,六十岁的人了还能学骑马。江央夸赞道。

“你是怎么发现她失踪的?”我着急的问。

十天前她本应该回来取东西,那是她走的第十一天,可是我等了两天她仍未回来,给她打电话却关了机。上一次她是骑马走的,我后悔没开车送她,如果送她,到时候我会给她送吃的,那样可能就什么事也不会有了。

江央的妻子倒了两杯奶茶,问我是否喝得惯。她的汉语要比江央好多了,我听着不那么费劲。

我问,草原上有狼吗?

江央说,有,但很少,这一带来旅游的人多,狼不怎么来,但这地方的狼怕人,她不应该被狼伤了,而且她还带着狗,那是条我们藏民的牧羊犬,几条狼也对付不了它的。我给你打电话那天,她骑的马独自跑了回来,狗却没跟回来,我感到可能出事了。于是我开车去找她。她的帐篷还在,锅碗瓢盆都在,还有够两三天吃的东西,唯独不见了陈君瑞和格林,帐篷附近也没有野兽打斗的痕迹。

我们驱车扩大了寻找范围,沿着帐篷周边十几公里的草原找遍了,仍不见陈君瑞的踪影。江央说,以陈君瑞的骑马水平,她不会走的太远,这十几公里应该是最远的距离了,如果她要远走的话,她会给我打电话的。

听了江央的话,我更加感到了不安。我再一次想到了狼,陈君瑞是不是遇到了狼群?

江央否定了我的推测。这附近是他们经常放牧的地方,狼群是不会来的。

傍晚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个放羊的人。江央向他打听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一个穿汉族服装的女人。

江央向我摇了摇头,双手一伸,做了个没有任何消息的姿势。

我彻底失望了。天黑的时候,我们又回到了陈君瑞住的帐篷那儿。今晚我们打算就住在那里,明天再继续找。

汽车接近帐篷的时候,突然传过来一阵狗叫。“是格林”!江央兴奋的大声喊道。

我也看到了。帐篷外面,在车灯的照射下,格林的眼睛泛着绿光。

我们都抱着一线希望,盼望奇迹能够出现。

汽车停在了帐篷前,陈君瑞并没有迎出来。我预感到不对,这不是陈君瑞的行事风格。

我们下了汽车,径直走进帐篷。帐篷里空空荡荡,不见陈君瑞的影子。

我一着急,便大声呼喊陈君瑞的名字,江央也同我一起喊了起来。

格林钻进了帐篷,它咬住江央的裤子向外拖。我们跟着格林出了帐篷,格林却自顾自的向前一溜小跑。

江央好像明白了什么,拽着我上了汽车,立即开车跟在格林后面。

大约走了十几公里,格林站在那里不走了,朝着我们“汪汪”的叫。我们连忙跳下汽车,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格林站的地方。格林前面的地上的草有半尺多高,我来到近前一看,有一个人仰躺在草地上,微弱的月光下我看不清这个人是不是陈君瑞。不过从格林的举动上看,她一定是陈君瑞。

我喊江央拿手电来,忽然想起我的手机上也有手电筒的功能。刚掏出手机,就觉得头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打了一下,没等我回过头来,头上又挨了重重的一击,瞬间失去了知觉。

嫂子(二十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一股强光刺眼,醒了。

太阳高高的挂在天上,周边尽是些高楼大厦,这是什么地方啊?

我使劲儿的回想着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用脑,头就有些疼。

耳边传过来一阵阵吵杂的声音,是汽车引擎和汽车的喇叭声。

“醒了,醒了,爸爸醒了”。是女儿那尖尖的声音,我努力寻找着声音的方向,可是一转头,就疼得受不了。

随着女儿的喊声,我的身边来了一大群人。第一个看到的是我妻子的脸,再就是女儿。还有一些人影在眼前晃动,阳光实在是刺眼,我眯起了眼睛,仍然看不清他们都是谁。

女儿把病床推向了没有阳光的地方,我看清了周围人的脸。

第一个就是陶然,陈君瑞推着他来到我的床前,用他的胖乎乎的手拍着我的脸说:“纪斌,我以为你要走在我的前边呢,这几天你可把我们吓坏了”。陈君瑞也附和道:“可不是嘛,你都把我们都吓死了,尤其是她们娘俩”。陈君瑞指了指我的媳妇和女儿。

高梅和女儿站在我的旁边,她女儿小雅顽皮的用手捏住我的鼻子:“纪叔叔,喊—啊—”!高梅忙拽开了小雅:“这么大了还没大没小”。小雅仍是顽皮的说道,谁让他在我小时总捏我鼻子了呢,我也让纪叔叔喊一声啊—。

周围的脸变得一个一个清晰起来。

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是在开车从若尔盖返回的路上出了车祸。

我不知道我在病床上躺了多久。也不知道我迷迷糊糊的的睡了多久。

陈君瑞笑呵呵的说:“你迷迷糊糊的都做了什么梦了,从实招来,这些天来嫂子嫂子,陶子陶子的喊,弟妹都嫉妒了”。

女儿也跟着掺和道:“是啊,爸爸,等你好了,一定要讲给我们听”

好的,一定,一定讲给你们听。

出院后,大伙到我家给我庆生,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大家的要求下,我把我迷迷糊糊的梦说给了他们。听完了我的梦,大家伙看着陶然和高梅哈哈大笑起来。陈君瑞止住了笑,揪着陶然的耳朵说,还有这事呢,我怎么不知道,快从实招来。高梅意犹未尽地说:我还真想看看那个石榴模型里到底装了什么?

陶然也说:陈君瑞,你到底往那里锁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们啊!

陈君瑞指了指我说,那你得问问纪斌,他让我锁什么我就得锁什么。

我笑了,那得再做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

             

  20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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