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生瑜何生亮。撞上了百年不遇的韩国导演,就像羽毛球赛场上马来西亚人李宗伟遇见中国的超级丹,无论时戛纳的金棕榈,还是奥斯卡的小金人,《痛苦与荣耀》只有独饮陪跑全程的遗憾,好在追忆往事一直电影院一道销量稳定的招牌菜,无论是遥远的《美国往事》,还是10多年前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更何况老牌导演的阿莫多瓦自传体叙述让沉沦的现实和熠熠生辉的童年安排得错落有致。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于是,男主人公——一个功成名就的导演携带者他优雅的银发,深邃的眼神,自律的身材在一池深水中寓意深长地登场了。
事业停摆,搭档反目,百病缠身,旧爱难返,老母离世,人生下半程身不由己的减速。
但生活就像流动的河流,不动声色地悠然东逝,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当然,对于鄙视链顶端的过气导演而言,取而代之的是杜康的升级版——海洛因。看病,昏睡和吸毒成为了他逃避自我的生活方式,曾经的荣耀化生成山丘,越过之后无人等候。
但无论是浑浑噩噩的睡梦中,还是吸毒之余的片刻兴奋,他唯一能看到的就是那回不去的童年。
也许是主体的过滤,也许是记忆的缺席,回忆童年常常被渲染的色彩斑斓,在电影中,纵然是生活捉襟见肘,纵然是漂泊不定暂居陋室,但年轻,美丽,坚强的母亲用她柔弱的双肩撑起一把伞,只是为了乡村农妇的一个朴实理想,让孩子有出息。
多情的阿莫多瓦,为了让男主人公更好的追忆失去的母爱,用他擅长的色彩为世界描绘了一个简陋的家:蔚蓝的天空,充沛的阳光,粉刷一新的山洞,安静阅读的小男孩,画面纯洁得如同教堂顶部的圣图,很深刻地诠释了一个简单的道理:
那里有母爱,那里就有阳光,那里就有家。
但老练的阿莫多瓦,既熟知爱的荣耀,也知道死的痛苦。于是,当多年后,锦衣玉食的儿子躬身于母亲的病榻,和深爱的人一起去面对电影的一个高潮——人生告别:
母亲:我带你来这个世界,希望你成长。现在,带我回家乡。这是我唯一也是最后一个愿望。
儿子:好的,你和我,就我们俩一起回去。我会每天照顾你,我绝不食言。
母亲沉沦的双眼灵光再现,仿佛蜡烛熄灭前最后的跳跃。
但儿子食言了,第二天母亲就被送进ICU,最后一个人死在在ICU。
ICU告别成为现代人一种流行的死亡选择,而叶落归根,终老床榻成为很多母亲的一种奢望。
我们常常为了一个叫事业的怪物背叛我们深爱的人,
爱,拥有时因为充沛而被忽视,像龙头下流的水
爱,离开后因为清晰而被铭记,像墓碑上刻的字。
送别了母亲,耳顺之年的男人自己也要面临死神的敲门,当他的身体被缓缓的送进核磁共振机器那洁白庞大的口腔的时候,当他躺在手术台上孤立无助的时候,童年像一首埋藏在心里的老唱片,悠然而起。
童年是什么,是阳光下蜻蜓飞过来,绿油油的稻田?那是罗大佑的童年,作为导演的阿莫多瓦,童年就是那座天堂一般的电影院:
“。。。。。。。
听见电影里的流水,
孩童的我们会升起强烈的尿意,
我们就对着墙边撒尿,
小时候,电影院总有股尿骚味
夹杂着玫瑰花的香气
和夏日微风的味道“
除了童年,独角戏新作《毒瘾》引出了多年失散的同性恋人,沉睡多年的回忆引出心酸浪漫和艰难别离:
“我意味我的爱能帮助他战胜毒瘾,但我的爱不够,爱也许能覆海移山,但拯救不了爱人,我整晚都在床边和窗户踱步,希望听到开门的声音。“
两个年过分别了30多年恋人,在电梯口,满怀深情,瞩目而别,我突然想起《春光乍泄》里面最后那句话:
“我终于到了瀑布,但我却很难过。因为我始终觉得,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
但人生的路,尤其是终点前的艰难,多半是要踽踽独行。
虽然是一部西班牙电影,但现代和过去不断重叠的叙述中变现了主人公隐忍的人性,比如对母亲死亡的反思,年少同性伴侣的告别,尤其是在电影的结尾,一幅辗转多年的水彩画让主人公找到童年好友的线索,当助手问他是否要寻找和见面时,主人公再次表现出他的隐忍和克制:
这是我记忆中的美好情节,也许我要把它写下来。但现在找他,太疯狂了。
我不禁想起鲁迅的《风筝》:
“送他风筝,赞成他放,劝他放,我和他一起放。我们嚷着,跑着,笑着。——然而,他其实和我一样,早已有了胡子了。”
童年,就是很多人心中那只永远收不回来的风筝。
电影节奏不快,就像它不时响起的背景音乐,缓慢带着低沉,可有可无,也许这就是镶嵌在主人公和你我朝九晚五的生活意义,看是平淡,回忆时却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