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去新疆之前，我只知道乌鲁木齐是新疆的省会，吐鲁番盛产葡萄，火焰山是小说里的地名，罗布泊是生命禁区，还有喀什——一个播天气预报时祖国最西边的城市。再细想想，我对新疆最初的记忆起源于幼儿园时跳过的一支舞。配乐的歌里唱道：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开颜……只记得后两句跳的时候需要双手向下叠放在下巴前，然后不动肩膀左右扭动着脖子。这可是极其难做的动作，但也是这支舞的灵魂，只有把脖子扭好了才能在队伍的前排跳舞。很幸运那时的我扭得还不赖，顺理成章站到了前排。这是一件光荣和令人羡慕的事情，扭脖子成了我可以炫耀的特技，在四五岁的光景里我知道了有一个叫“新疆”的地方，那里的女孩跳舞要扭脖子。至此我再也没有跳过这样的舞蹈，我也从没有想过会去新疆，因为它好像比地球对面的国家离我都远，好像去非洲都比去新疆近。但我想过去敦煌，去西安，去山西，去内蒙，去东北，去香格里拉，去海南，去任何一个地方，唯独没有想过去新疆！做出去新疆的决定还是三年前。因为孩子要上小学了，想带着他和爷爷奶奶去一趟。奶奶在新疆出生，但从没有听奶奶说过她在新疆的故事，爷爷有很多新疆的朋友，但好像也就是青春岁月里普普通通的一段。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最初的计划。时隔三年，我们终于如愿来到了新疆，有点儿像来还愿，来了就好，没有目标，没有攻略，甚至连行程都没有安排满。走一步算一步吧，走马观花拍照打卡不就是旅行的常态。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错误地估计了这趟新疆之行对我们产生的影响。刚从新疆回来，孩子就要去吃拉条子，去喝新疆酸奶和卡瓦斯，爷爷也说想找个好点儿的新疆饭馆吃一顿。可是，离开了新疆，哪里还会有那么正宗的味道。好不容易选定了一家评价高的新疆饭馆，我们点了满满一桌子新疆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填满心中难舍的空缺。可是，为什么每一道菜都不是在新疆的那个味儿呢？还记得天山天池那蜂蜜味十足的卡瓦斯，在停车场我们碰杯畅饮，身后是巍峨的群山，山顶是皑皑白雪。几十分钟前，我们还在走栈道，和坐船的爷爷奶奶挥手，看山边的野果和肃穆的雪岭云杉。从山的罅隙里吹来的风，裹挟着白雪和青草的气味，在身边的天池盘旋。四周没有声响，我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就算是顶着大太阳晒有声响，我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就算是顶着大太阳晒也会傻乐，因为天上的云像一个淘气又懂事的孩子，忽而为你遮阳，忽而跑没了影儿。看着远山一个转身变成了黑色，我问出了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无比傻的问题：那座山怎么黑了？可不是黑了吗？大到可以遮住整个太阳的云施了魔法就把它变黑了呗！从新疆回来，我们也不像过去那样抗拒阳光的照射，很多时候忘记了随身携带太阳伞，最多也就戴顶小帽。让阳光肆意地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吐峪沟，又回到了吐鲁番和库木塔格沙漠。六七十度都无所畏惧，说明我们有适应环境的无限潜力！从乌鲁木齐出发，一直向东是吐鲁番的方向。在去新疆之前，我从未见过寸草不生的高山，吐峪沟就坐落在这样的群山之间。我不知道1700年前吐峪沟居民的祖先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安家之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时至今日吐峪沟人还要生活在这里。他们的不离不弃是因为村里有一条河？还是因为村里有一座青色的清真寺？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泥土砌成的房屋，翠绿的葡萄藤架，干枯屹立的古树，还有大声叫卖的维吾尔族小男孩和腼腆的姑娘。穿行在吐峪沟的村子里，我怀疑这一切都只是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也许一个眨眼就消失了。直到我认出了眼前的一棵桑树。桑葚还有吗？我低头去看看地上可能留下的痕迹，可时什么都没有留下。我的心中产生了一大大的疑问：这里能养蚕？赶紧上网搜搜……结果是：这里能养蚕。离开吐峪沟，我们向沙漠进发，巨大的石山突兀地耸立在道路两旁。在鄯善地区还看见了很多钻井的设施，它们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你知道小鸡是怎么啄米的吗？这些个大家伙就像被拴了腿的小鸡，原地啄米，啄个不停，有趣极了。爷爷奶奶看到这样的场景禁不住发出赞叹之声，估计是想起了他们火热的青春岁月吧。孩子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壮观的景象，左看看右瞧瞧，根本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些，除了对着窗外发呆，只剩下不停拍照。真想把这里的一切都记录下来，这种寸草不生与生生不息的力量让我们感慨万千！从新疆回来整理拍摄资料，八天的行程，七千多个图像和视频，我发现自己突然丧失了看景的能力，原先总能在细碎的生活中寻到美景，现在却不能了，拿着手机出门也只是出门，我一定是病了，一种叫“离疆后遗症”的病。回看那些在新疆留下的影像，很少有自己的照片，大合照里有几张，零星还有四五张自拍，一次是在那拉提，一次是在独库公路。真的不想因为我的出现破坏了那里的山水草木，也实在觉得我的出现是景中败笔，有新疆就好，不需要我。但是我很喜欢给大家拍照，各种抓拍和正式拍，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我还能像播放电影一样重述当时的情景和所有曾经看过的细节，我把那些经历不经筛选地统统码成了文字，因为心里实在没有内存了，找个移动硬盘也不错，再做个备份。后来有一天爬山，我发现孩子也得了这病，他对着一个湖发呆，说：这哪里是湖，这就是个水沟，赛里木湖才叫湖。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已经把自己的极致审美留在了新疆。再后来他从学校阅览室借回一本书《国家地理杂志》，我好奇地问他怎么对这个开始感兴趣，他说因为书里有一篇介绍赛湖的文章：赛里木湖不仅夏天很美，冬天也很美，会产生冰泡和冰荷叶。我问他想不想冬天去吗？他说，一定会再去的，等十八岁拿下驾照就能自驾新疆，实现新疆自由了。其实，回来后，爷爷奶奶也不止一次提起明年想再去新疆，我也觉得能一去再去的地方似乎除了家乡就只有新疆了，它如同人生四季，在给予美的同时，也给予我寻找自己的宽容：春天是属于那拉提的，冰雪虽未完全消融，野百合却已按捺不住探出头来，鲜花和青草是这一季的主打色。其实夏天不属于草原，夏天的草原是动物们的乐园，在这里我第一次抱起了扎着小辫的山羊，它卷卷的羊角毫无攻击力，在我的怀抱中竟然脑袋一歪睡着了。我家小朋友还幸运地踩上了那拉提的牛粪，也许是马粪或者羊粪，尴尬无比的他也笑着接受了这个事实；夏天是属于赛里木湖的，它是平静的智者，用无色无味的风告诉你自由和希望的意义，它也是成熟的长者，请雪山和天鹅捎去爱的问候和永生不变的誓言，它就像一本翻开的蓝色信笺，日月星辰写下每分每秒的故事，然后一遍遍反复诵读；收获的秋天是在你走完独库公路后，无论多少爬坡和弯道，无论多少风霜雨雪和悬崖峭壁，走过便是人生无尽坦途，从此你不再害怕，不再惊慌，因为这条路会告诉你：把好方向，走就是了……今天看短视频里说禾木下雪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在评论区留言：赶上这场雪太幸运了！我是不敢去的，担心会不想离开。下了雪的新疆可能更加深邃，我还没有准备好让自己走近那种广袤无垠的博大，一种想去又不敢去的矛盾挤压着我，也许在新疆住上几年后会有不一样的感受吧，但是会不会一住就走不了呢？就是一辈子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提到新疆就会说着说着有些伤感，就好像被迫要离开一个亲人，不管你愿意与否都要回到属于自己的轨道上。有人说离开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但如果能长久地相聚岂不是更好。孩子说他希望整个暑假都在新疆度过，可我知道如果是那样他一定更舍不得离开了。从新疆回来，我们给在新疆认识的朋友寄去了土特产。能认识他们真是千里难寻的缘分，与其说是想表达我们的感谢之情，倒不如说是因为我们有私心想和他们一直保持着最初的联系，能有新疆的朋友那是多么令人自豪的事情，一提起他们的本领，心里总是美滋滋的：你有能一天开车500公里的朋友吗？你有可以用蒲公英叶子治疗皮肤伤痛的朋友吗？你有会骑马的朋友吗？你有家里养着小羊的朋友吗？你有教你说哈萨克语的朋友吗？你有可以陪你聊天到夜里两三点的朋友？去了一趟新疆，我们收获了那么多暖心的朋友！记得离开那拉提的那天傍晚，我们一行十几个人都想骑着吾拉家的马照相，可是拍照是需要花钱的。我悄悄问了吾拉：我们和你家的马拍照需要多少钱？他用普通话告诉我：不用。接着他就用哈萨克语大声和他的爸爸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他们的交谈，但一定说的是不用再付钱的事情。一个十四岁的哈萨克小男孩轻声细语邀请我们到他家做客，他说他的妈妈可以给我们做手抓饭，他的爸爸可以带我们骑马，他可以领着我们去他家的空中草原俯瞰整个那拉提！他还教会我用哈萨克语说“妈妈”，并笑盈盈地称赞我发音标准。当他得知我们从北京去那拉提，他问我：你们是住在四合院里吗？我告诉他我们住在楼房里。我还跟他说他们的白色毡房很美，临水而居更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夸赞他极好的视力和听力，看着他那小麦色的皮肤，我真想说这里的一切太不真实了！若不是我们已经提前预定了山下的住处，真想在吾拉家的毡房里住上一晚，我不想睡觉，睡着了会错过太多……现在是北京时间2023年9月15日晚九点三十分，窗外早已漆黑一片，乌鲁木齐还没有天黑吧，吾拉应该是周末放假回家了，他那戴着漂亮头巾的妈妈是不是也给他准备了可口的手抓饭，他是不是已经喝上了最爱的马奶。今晚我们吃的是新疆拉条子，喝的是冰箱里早就储存好的卡瓦斯，过两天库尔勒的香梨也到了。听说今年冬天库尔勒遭受了雪灾，香梨外皮有一些斑点，但是不影响口感，昨天买了一箱。就此搁笔，我们一定还会再去新疆的，再去就是会老朋友了！谨以此文献给那些在新疆认识的朋友，献给大美新疆，祝福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