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总之，对不起。”
我突然想明白，或许当年，你不仅仅是在说给姐姐听，更是在说给自己：对不起。
都过去了，没什么对不起，尽力了就好。
都过去了，没什么了不起，随缘了就好。
不管有没有过去，明天还得早起，咱们继续努力就好。
（一）
谁还没几个失魂落魄的时刻，谁还没几个傲娇撒野的时刻，谁又没几个追逐梦想的时刻。
时至如今，每次我跟罗西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时候，他都会跟我说起他那段追逐梦想的日子，而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对服务员说：“麻烦您，再拿一包纸巾。”
然后罗西如十指琴魔一样一张一张的往外抽，默默地擦掉他眼眶边那两滴晶莹般玲珑剔透的泪珠，一边擦还一边说：“别误会别误会，不是感动的，只是因为那段日子太他喵苦了。”
究竟苦到什么程度？
罗西说：“我问你，我们上学的时候你有没有吃过肉夹馍、烧饼夹菜、馒头夹辣条？”
我说：“这些，当然吃过啊！”
他突然凑过身来，一副地下党接头的气势：“那你有没有试过馒头伴瓜子呢？”
啊？这是什么玩法？莫非馒头和瓜子伴在一起放进胃里可以起到化学作用，然后引起基因突变，变成个绿巨人什么的？不能啊！
我问他：“大兄弟，为撒是瓜子嘞？”
他较为嘚瑟的回答：“20个瓜子就可以干掉一个馒头，你想啊，一包瓜子我能省多少菜钱？！”
我一边口算着他一天吃三顿饭，一次三个馒头，一天就是九个馒头……一边对他另眼刮目相看，没想到啊没想到，在我那普普通通的高中母校，竟然还能出这样优秀的人才！
我坐在一旁审视着这位人才：“请问……是什么让您活到现在的？”
罗西想了想，说：“要说那会儿，应该是……梦想！”
喂喂喂，喝高了是不是，提撒子（什么）不行，提撒子（什么）梦想哦，这年头，再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有撒子（什么）梦想？再胡说八道，打哭你信不信！
只听见耳边又传来一句：“对的，一定是梦想！”
我擦，你还来劲了是不是，好吧，看在多年友谊的情分上，来，说说你的梦想是什么？不对，是你当年的梦想是什么？
罗西说：“我这梦想可有渊源的嘞！话说，盘古开天辟地之日，天地混沌二分，混为天，沌为地…….”
我上去就是一脚：“你丫的，给俺说人话！”
罗西一脸孩子般委屈的模样，脸上还泛点微红，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害羞了：“就是我上初中那会儿，从城里来了个支教老师，教英语滴，有天上课她给我们班观赏了一碟她上大学时候的光盘，光盘里的大学那叫一个美啊，美的就跟个仙女儿似的，从此我的人生也有了目标，就是考上我老师的那所大学——河南大学！”
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那你到底是想考上大学还是追上仙女儿？”
他给了我一个白眼。
牛什么牛嘛，不就是考大学吗，谁还没追寻个象牙塔、乌托邦什么的！我还想考过北大呢！不听了不听了，跟内地电视剧一样，看了第一集就知道了最后一集，两个字，俗套！
“大兄弟，什么也别说了，都在酒里了，俺都懂，干了这杯，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他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满脸阴郁沉重，丝毫没有举起酒杯的意思，咋滴？还不给面子嘞？
然后他缓缓开口道：“如果我给你讲另外一个故事呢，你想听吗？”
好奇心战胜了一切，我像另一位跟他接头的地下工作者一样凑到他跟前：“什么故事？”
他说：“我和我姐姐的故事。”
“罗西啊罗西，据我所知，你家三代单传，哪儿来的姐姐？！”
“是我在河大认的一个姐姐。”
哟西，八嘎，哇咔咔，行啊你小子，我喜欢八卦，我要听我要听。
他又翻了我一个白眼。
你，你，你翻什么翻，再翻打哭你信不信。
（二）
罗西初中那会儿，从城里来了一位支教老师，那位老师是教英语的，不过教什么无所谓了，总之某一年的某一天，这位老师突发奇想地给她的学生们分享了一段她的大学生活，当时她一定不知道的是，正是她的这段大学生活，像一粒种子一样，从此种在了罗西的心里，然后生根、发芽……
2010年9月，罗西步入高三，开始疯狂的搜集着有关河南大学的一切信息：
比如校训：明德新民 止于至善；
比如校址：新校区位于河南省开封市龙亭区金明大道北段，老校区位于河南省开封市顺河回族区明伦街85号；
比如照片：河南大学的正门、侧门、艺术楼、法学院、文学院、图书馆、大礼堂……
仿佛所有跟它有关的信息，罗西都不愿错过。
用罗西的话来说，就是有一天他变成了一个植物人的话，无论别人在他耳边说什么都无法将他唤醒，可是一旦你说出那四个字，他一定会奇迹般地醒过来，可谓堪称是人类医学史上的奇迹！
而那四个字就是——河南大学。
无论是把罗西比作一位跪拜在布达拉宫的信徒，还是比作一位染上毒品的瘾君子，应该都无法清楚地表达他对河大的执念，并且光是这些搜集到的信息已经无法满足当时他对梦想的渴望，他是多么想和“河南大学”这四个字有一丝关联啊！
可是如何才能产生关联？
罗西便开动他的歪脑筋，脑袋像拨浪鼓一样左摇右摆一阵之后，突然停了下来，有办法了！
自习课上，罗西偷偷地从裤兜里掏出他的Nokia5000手机，登上2010版的QQ，在搜索群一栏里，啪啪啪点击键盘输入了“河南大学”四个字，只见屏光一闪，瞬时蹦出来各种QQ群，有河大交流群，法学院新生群，艺术系10级，河大驴友群……
罗西想了想，艺术系美女多，应该长得都跟仙女儿似的，就动了动手指点击申请加入，备注写的是：河大算我一哥。
本来他想写的是“河大算我一个”，一激动，打了个错别字。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个微妙的想法，一个微妙的动作，罗西才遇见了他所谓的姐姐——黎立。
（三）
黎立是个网名，汉英互译过来就是LIly，百合花的意思，是河南大学艺术系2010级的新生，也是罗西申请加入艺术系的那个QQ群里第一个同意他QQ好友的学姐。
这时对罗西而言，总算是遇到了一个能喘气儿的，他一股脑儿地将心里所有想法都倒了出去，他告诉学姐，河大是他的梦想，他告诉学姐，明年他也要考河大，他告诉学姐，他一定会考上河大！
学姐也挺上道儿，总不能辜负了这么单纯一孩子的希望吧，就在手机屏幕的另一头鼓励他：欢迎你来河大哦。
谁知罗西这小子脸不害臊地跟人家攀关系走后门：“要不，我认你作姐姐吧？”
你还别说，这一招还真管用，学姐停顿了十秒后，居然回过来一个“好”字。
罗西盯着屏幕，眼睛冒绿光，心里想以后我有姐姐了，我有姐姐了……
之后每天罗西都会跟姐姐聊天，什么英语总是学不会啦，什么食堂的饭真是太难吃啦，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成绩能不能考上河大啦……
虽然不知道姐姐长什么样子，但是罗西心里想她一定是天底下最漂亮也最善良的姐姐。
姐姐嘞，想着既然答应人家做姐姐了，就该有个姐姐的样子，每天督促着罗西不要只顾着上网聊天，要抓紧时间学习。
说也奇怪，连老师的话都听不进去的罗西，姐姐的话他却句句记得，姐姐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明年我等着你过来。”
罗西在手机屏幕上回复：“好，明年我一定来！”
然后罗西在演草纸上详细计算了一下，如果要考上河大，那么英语就得考120分以上，数学也得考120分以上，语文也得考120分以上，算完之后，他终于对“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敢！”这句话有了新的理解。
不过没关系，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罗西盲目地乐观着，并告诉自己：Nothing Is Impossible !（一切皆有可能！）
那个时候学校管理森严，不仅禁止学生外出学校，而且还不准学生拿手机，教导主任每天像只逮老鼠的大花猫一样趴在教室的窗户上，逮谁抓谁，管你用的是诺基亚还是摩托罗拉，统统没收！
罗西最终也未能幸免，一次自习课上，他翻看着手机上河大的照片，正看得入神，不知教导主任已在窗外观察了好久，等教导主任走进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罗西最后看了一眼河大的照片，然后默默地将手机交了出去。教导主任拿在手里，审查一番，开口道：“嗯，河大不错！”就转过身走了。
河大不错，什么意思？那你把手机还我呗！主任，主任，我上有等我考上的姐姐，下有跌到谷底的分数，您就行行好，大人有大量，把手机还给我吧，那是我的信仰我的梦想我的一切啊！不！主任，你别走！别走……
可主任还是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西望着黑板上用粉笔描绘的倒计时“距离高考仅剩135天”发呆，觉得自习变得更安静了，外面的夜也变得更黑了。
一个月之后，学校准备举行高考誓师百日大会，就在大会举办的前两天，罗西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他想去河大看一看，看一看他的梦想究竟长什么样子，越这样想就越想去，于是第二天他就给老师谎称请了病假，一个人去车站打听去开封的车票。
那是罗西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罗西第一次离开那座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他一个人跑到车站去买票：“您好，我要一张今天去开封的车票。”
售票员阿姨一口家乡话告诉他：“恁（你）来错地方啦，这儿只有到乡镇上的车票，恁（你）要去开封，得去市里车站坐车，要不，恁（你）去国庆路口那儿也行。”
罗西向阿姨道了谢，然后盘算着去市里路程较远，而且还需要多花费两块钱的路费，索性拦了个三轮车直接去了国庆路口，到了地方一看，居然真的有一辆大巴车停在那里，他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过去，问人家司机师傅：“师傅，这是去开封的车吗？”
师傅指着车窗上用红色胶带粘贴出来的“开封”两个字回答：“这么大俩字，恁（你）看不清哦？”
大巴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罗西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上望着窗外的树木疾驶而过，他想象着待会儿自己站在河大门口的样子，人潮涌动，一名从远方慕名而来的学子虔诚的站在那里，就像电视剧里一位少年跪拜在武当山下拜师学艺一样，简直酷毙了！
而且，还可以见到姐姐，真是激动的不能控制他寄几（自己）。
罗西拿着跟同学借来的手机，给姐姐发短信：姐姐，我在来河大的车上，想来看看它，也来看看你。
不一会儿，姐姐回过来短信：真的吗？可是我有事回家了，现在不在学校。
罗西一阵失落，不过很快又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以后一定能见到姐姐的！
在车上辗转几次，罗西终于来到了河大的门前，宛如朝圣者千里迢迢来到了布达拉宫脚下一般，要不是当时周围有人在，当时他就一个激灵给跪下了，然后在心里默默祈祷：神啊！求你保佑，我可是你未来的学子，你一定要保佑我高考必胜！
此时罗西漫步在河大的校园，之前那些在手机上看到的照片如今一张张地都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那种震撼感无以言喻。他想在这里留下点什么，“罗西到此一游”，未免太俗气，而且也不符合未来河大学子的那份素质和气质，倒不如给姐姐留下点东西。
留什么呢？
留手机，这是同学的，不行不行。
留点钱，这才几块钱，不行不行。
要不把手上戴的这条生日时候好朋友给送的翡翠手链留下吧，低调奢华，还有内涵，虽然那翡翠并不是真的。
罗西走进艺术系的教学楼，姐姐就是在这里上课的，他多想了解河大多一点，也了解姐姐多一点。这时迎面走过来一位学姐，罗西鼓起勇气拦住了她：“学姐你好，我是……”
临走之前，还不忘交代学姐一句：“你可一定要把这条手链交给我姐姐啊！”
学姐笑笑，点了点头，宛如一阵春风荡漾在罗西的心上，罗西想，河大的学姐真好看！
（四）
飞鸟来不及扑朔翅膀，落叶来不及拥抱大地，同学们来不及道声再见，一百天的时间说没就没了。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罗西每天翱游在茫茫题海中，有时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迷航的小帆船，就那么在大海里飘啊飘，飘啊飘，等待着救援，亦或是在等待着沉亡。
高考来临，姐姐发过来一条短信，短短的只有四个字：小弟，加油！
罗西握紧拳头，对自己说了一声“加油！”，然后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便走进了高考考场。
那一年，河南省高考报名人数95.24万人，居全国第一，罗西能否一路披荆斩棘跨过这座独木桥，步入河大这座象牙塔，就看这最后背水一战了！
最后一场考试科目是英语，下午17:00结束，铃声响起的那一刻，罗西将握在手中的2B铅笔慢慢放到了桌子上，他望着被涂抹的密密麻麻的英语答题卡，突然想起一句话：是谁说过最佩服文科生的一点就是明明一道题都不会做，但是愣是可以将考卷写得满满。
罗西不知道那些题目自己答的对不对，但好在所有题他都尽力答完了。
所有考生欢呼着，击打着桌子，他们将考试剩下来的演草纸撕碎，然后抛向空中，像大片大片的雪花一样。
罗西收拾好自己的2B铅笔和橡皮，最后一个从教室走了出来，他望着西边火红火红的夕阳，那根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然后就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瘫坐在教室前的阶梯上，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吧！
高考成绩查询是6月25日，漫长的等待是令人难熬的，正好当时有学校的老师在组织一批学生去电子厂打工，老师则可以从中间赚取些许的中介费。罗西觉得自己只要能离开这，忘记等待本身，去哪儿都好，便说服父母，跟着队伍去了南方，一个之前他从没听说过的城市——吴江。
吴江，位于江苏省和苏州市最南端，地处苏、浙、沪三省市交界处，水乡河道纵横，素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的美誉。
当罗西踏入这座城市第一步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中国的城市不只是家乡一种样子，原来南方城市的街道都是绿色的，远方一片雾蒙蒙的，用力吸一口气，还能闻到一股泥土芬芳的气息。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视剧，里面有首歌描述的情景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吧，那首歌是这样唱的：
情深深 雨濛濛
多少楼台烟雨中
记得当初 你侬我侬
车如流水马如龙……
罗西被安排进了吴江当地一家生产电脑组装零件的工厂，名字叫瑞仪光电，厂区很大，能比得上罗西家乡里一整个村落了。
刚进去的时候一切都是新鲜的，流水线、无尘服、上班打卡，另外厂区也有宿舍和食堂，跟学校差不多，罗西特意发表了一条QQ空间动态：忽然之间，上学变成了上班。配图就是那张每天上班用来打卡的员工证。
姐姐浏览空间的时候看到了，就在下面评论：万事小心！
罗西回复姐姐：一切安好！
然后回到厂区的宿舍，翻开墙上的日历，拿起笔在6月25日那天画了个小圈圈，因为那一天是查询高考成绩的日子。
罗西做事机灵，流水线上的工作没过两天就轻车熟路，深得领导的喜爱。跟他一起从学校来的同学大胆做出预测：照这样下去，不出一年，罗西估计就会升为班长，不出三年，估计就会升为经理，不出五年，估计就会升为总裁，然后抵达人生巅峰可以迎娶白富美了！
不过估计总归是估计，当下还是要先查了高考成绩再说以后的事情。
6月24日夜里23:30分，罗西一个人坐在网吧里，刷卡、开机，然后登入河南省阳光高考信息平台准备查询高考成绩，等待的半个小时像蜗牛一样爬得慢腾腾，罗西似乎能听得到墙上时钟里的秒针一帧一帧的转动声，可一抬头，墙上哪有什么时钟，只有一句标语：健康文明上网，从我做起！
好了，就要凌晨00:00点了，罗西颤抖着双手在网上平台输入了自己的身份证号和考生号，只要再点击一下回车键，一切便有了结局。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去，心扑通扑通地，不行不行，太激动，再来一次深呼吸，吸~呼~
最后“啪”地一声敲下了回车键。
罗西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分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差13分，只差13分……只差13分……就过大专线了……
先是大专，再是三本，然后是二本，最后才是一本，才能考上河大，完了完了，简直是惨败！
罗西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只觉得脑袋是懵的，周围的树木还有楼房好像在不停地旋转，旋转……
父母打过来电话的时候，罗西吞吞吐吐的说了自己的分数，最后听筒里只传来一声“唉”。
罗西挂完电话，倒在床上就哭了，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枕头是湿的，外面天还是黑的，仿佛明天永远不会再来临了一样。
不过第二天终究是到来了，而且第二天还是要去上班的，不管你有多难过，不管你有没有吃早饭，也不管你高考考的怎么样。罗西站在流水线上的旁边，机械式地重复着一个工作状态下的动作，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下了班，罗西一个人出了厂区，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他望着街上不停走过的路人，觉得别人生活的都好幸福啊！为什么自己却如此难过？
再一抬头，瞧见了一家酒店，酒店门口的上方正打着一片霓虹，霓虹下是酒店的名字——Lily 酒店。
Lily…百合花，Lily…黎立，罗西突然想起了自己答应过姐姐的，一定会考上河大！一定会考上河大！
姐姐还在等他，一定要考上河大，如果一年不行，那就两年！
（五）
罗西回去复习了，带着一股信念：
这一年，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这一年，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罗西把手机放回了家里，断绝了跟外界的一切联系，包括和姐姐之间的。他只记得姐姐的一句话：小弟加油，我等你！
罗西在学校宿舍的墙壁上贴了一张巨大的海报，海报是他专门找打印店打印出来的，是一张河大的照片，照片上还写着一句话：等我，我一定来！的的确确有一股誓死方休的决心！
不过复习的生活终究是痛苦的，痛苦的不是复习本身，而是在被梦想笼罩的同时，孤独和无助也浸染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多少个黄昏后，那些个复习班的学子站在栏杆处遥望着远方，那情那景，真是应了那首诗：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
两个月过后，学校过周末，罗西放假回家，拿出手机登上QQ跟姐姐聊天，姐姐突然告诉罗西一个消息，前不久她谈恋爱了……
罗西知道这个消息后，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可能……更多的是失落吧。为什么会失落？大概是因为他怕姐姐把他给忘了罢。
不过这担心很快便不破自解了，因为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后，当罗西再次和姐姐联系，问姐姐跟男朋友相处的如何。
姐姐告诉他：分了。
罗西盯着QQ消息一脸诧异，问姐姐为什么。
姐姐只是说，是自己眼瞎看错了人。
而罗西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姐姐已经躺在家里了整整两天两夜，房间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吸掉的烟头和撕碎的情书，姐姐以前是不抽烟的，只是听说抽烟会忘记烦恼，她便抽了一盒又一盒。
罗西心里一阵心疼，他很想跑到姐姐身边，给她一个拥抱，陪她度过这些个难过的日子。可是，他还要复习。他也唯有复习，认真的复习，才能更快的来到姐姐身边，保护她。
罗西那时候不知道能做些什么，花了一节自习课的时间写了一首打油诗，名叫《百合花》，送给了姐姐：
百花丛中百花笑，唯有百合花枝俏；
百花园里赏百花，望见百合一奇葩；
百花世界悠悠走，不知百合在那头。
百花香里百花绕，抚摸百合意孤傲；
百花深处寻百花，只得百合一人家；
百花人间絮絮语，哪知百合无伴侣。
百花楼上百花饮，堪摘百合似蹂躏；
百花一生遇百花，回首百合一姿夸；
百花路上萧萧下，相知百合永天涯。
姐姐读过后虽然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但是仍然很感动，她对罗西说：“小弟，你要加油，我等你！”
罗西狠点手机按键：“加油！姐姐等我，我一定来！”
转眼之间，一年过去了，又是一年高考季，当罗西再次坐到考场上的时候，这一次他的心里更多的是平静，认真的去审每一道题，认真的去答每一道题。
最后一科考完的时候，所有考生欢呼着，击打着桌子，他们将考试剩下来的演草纸撕碎，然后抛向空中，像大片大片的雪花一样。
罗西恍惚间觉得身旁的考生还是去年的那一群人，而他又明显的感觉自己已经不是去年的自己了，他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吧！
二十多天后，高考成绩下来，一切遂愿，罗西，终于考上了河大！
（六）
新生报道的那一天，姐姐去河大的门口迎接罗西的到来，姐姐身着一袭白衣，站在风里，似一只翩然起舞的白色蝴蝶。
罗西拖着行李箱，从人群中一眼就认出来了姐姐，他跑过去站在姐姐面前，气喘吁吁地：“姐姐，我们终于见面了。”
姐姐笑着张开双臂给他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代表河大热烈欢迎你！”
罗西咧开嘴，幸福的像花儿一样。
姐姐一路领着他去签到，然后搬宿舍、买生活用品，晚上又带着他去了鼓楼夜市，在那里罗西第一次吃到很多超级好吃的小吃，有汤鲜鱼嫩的黄焖鱼、热鲜嫩香的炒凉粉、汤味醇厚的羊双肠、清鲜利口的鸡丝馄饨，还有麻辣花生仁、腊羊肉、红薯泥、小笼包子、开封扣碗……
夜市里，罗西捧着一碗鸡丝混沌，脸都快埋进了碗里。
姐姐说：“小弟，复习这一年你辛苦了，多吃点！”
罗西将脸从碗里拔了出来：“姐姐，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姐姐霸气侧漏：“都过去了，以后有我罩着你！”
罗西听闻又咧开嘴笑了，笑得跟个二傻子一样。
夜市上的人熙熙攘攘，有站在小摊面前在等打包的花生糕的，有捂着鼻子嫌弃臭豆腐臭的，还有站在街心中央因为好吃的实在太多了着实犯了选择困难症的，罗西望着他们，突然觉得生活有时还是蛮有意思的。
上大一的那一年，罗西还会经常和姐姐一起去学校的食堂吃饭，河大的三个食堂：中心食堂、学五食堂、回民食堂，他们一起吃了个遍。有时到了周末，姐姐宿舍的一行人组织活动集体出去外面玩的时候，也会捎上他。
有一次，他们去了清明上河园，逛了高耸云霄的拂云阁，进了犹如皇宫的宣和殿，游了趣园，赏了汴河，最后还在校场亲临了一场梁山好汉劫囚车的好戏。
好戏中间，姐姐宿舍的另外一位学姐问罗西：“西西啊西西，你咋跟个跟屁虫一样嘞，整天缠着你姐姐。”
罗西一脸贼兮兮地凑到学姐耳边：“其实我是为了接近你！”吓得学姐如坐针毡，再也没敢和他说一句话。
晚上回到学校后，姐姐问他和宿舍那位学姐是怎么回事，罗西听了哈哈大笑：“我跟学姐开玩笑呢，她不会当真了吧？”
姐姐挠挠头，真是无语。
其实要论罗西的相貌，眉清目秀，棱角分明，颇有几分姿色，大一刚开始军训那会儿就有女同学对他表示好感，可他当时压根就没想谈恋爱，直到大二开学不久后，遇上了同一届的林佳，他的那颗凡心才算动了一动。
士为知己者死，士也为美颜者亡，罗西之所以能拜在林佳的石榴裙下，主要还是得益于林佳的那张脸，长得就跟广告书上的模特一样。
谈恋爱以后，罗西自然带着林佳跟姐姐见了面，而姐姐呢，则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待人家，罗西乖乖地点头，跟真的带女朋友见家长似的。
再后来，罗西告诉了林佳他和姐姐一路相识的过程，林佳听完后表示：“你应该谢谢你姐姐，要是没有她，也许你还考不上河大，那么我们也不会相遇了。”
罗西想了想：“或许吧。”
不过，罗西终究是忘了女生爱吃醋的这个千古真理，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他和姐姐在一块儿的时间明显要比林佳多很多，终于有一天，女朋友林佳像个气球被人针扎了一下一样，“砰”地一声爆了。
那天是晚上，罗西和姐姐在学校的学五食堂点了一份黑椒牛肉盖饭和咖喱鸡饭，还没等找好位置坐下来，林佳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罗西问她：“你吃了吗？”
林佳一言不发，神色渐渐阴郁下来。
姐姐看状，心想他们应该是吵架了：“来，林佳，坐下来一起吃吧。”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拉她。
谁知林佳突然将搭在她身上的胳膊往外一甩，姐姐餐盘一晃，整个掉在了地上，咣当一声，食堂里所有的目光聚集了过来。
“你疯了吧？”罗西低声怒吼。
“是，我是疯了，你整天跟她在一块，在乎过我的感受吗？你别忘了我才是你女朋友！她不过是你认得一个姐姐！不是你亲姐姐！不是！”
“啪”，一记闪亮的耳光落在了林佳的脸上，罗西竟然……竟然动手了。
此时食堂里的吃瓜群众全部屏住呼吸，时间像静止了一样。
不远处有女生在小声地议论：哼！居然打女人，算什么男人！
此时林佳只觉得脸上发烫。
此时罗西只觉得手指发抖。
此时姐姐只觉得无以发言。
吧嗒吧嗒，两滴晶莹般玲珑剔透的泪珠落在了地上，林佳跑了出去。
罗西呆立在原地，姐姐走过去说：“你追啊！”
罗西依然一动不动，姐姐拉着他往外走。
餐厅外，天已经黑了，周围不见林佳的踪影，姐姐说：“要不你去宿舍找找她看？”
罗西叹了口气：“不用了。”
（七）
已经渐渐入冬了，学校大礼堂前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偶尔会有一两对情侣从大礼堂西侧的西月路上走过来，男生牵着女孩的手，一边哈着白气，一边往东辰路上走去。
罗西和姐姐并排坐在大礼堂前的石阶上，月光轻洒下来，斑驳陆离。
姐姐开口道：“小弟，平常你该多陪陪林佳的。”
罗西似乎没有听见姐姐说的话，反问道：“姐姐，你还记得我复习那一年你给我写过一封信吗？”
姐姐想了想：“我记得，那封信还是你主动让我写的。”
罗西抬起头望着夜空：“是啊！当时复习，压力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就对你说‘姐姐你给我写封信吧，我可以带在身边化为我的动力’，可是你知道吗，那封信我并没有收到。”
姐姐一脸诧异：“你没有收到？”
“或许是被邮递员给弄丢了吧，那时候我先是问了学校的收发室，然后又跑到邮局翻遍了所有的信，可就是没有找到。我告诉邮局里的人说那封信对我很重要，可他们说没有就是没有。最后我还在那里大闹了一场呢！”
姐姐望着罗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罗西回过头来，问姐姐：“所以姐姐，那封信里你都写了些什么？”
姐姐认真的回忆：“我都快忘了，应该还是让你好好努力好好复习吧。”
罗西从石阶上站了起来：“想想也是，不过我还是很想收到你那封信的……姐姐，天冷了，早点回去吧。”
姐姐站起来和罗西道别：“明天见！”
“明天见！”
可明天还会来临吗？我们站在今天总是在希冀着明天的样子，殊不知即便明天来了，也许，也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
…………
姐姐并没有和罗西道别，林佳也没有跑出去，罗西也没有动手打她。
那一晚，姐姐一直在河大的自习室里复习功课，而罗西则在百里外另一所大学的餐厅里点了份咖喱鸡饭一个人吃到了很晚，周围一切都很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其实，本就没有发生什么……
2012年9月，位于郑州市中牟县的某所大学迎新会上，罗西拖着一只行李箱站在了那里，迎接他的不是姐姐，而是另外一位陌生的学姐。
学姐对罗西说：“你好学弟，欢迎你。”
罗西心里想这个“欢迎”真是一点儿都不热烈，然后跟着学姐去了签到处签了名字，然后一个人开始找宿舍、买生活用品，一切安顿完毕后，又出了学校大门，在附近的一家餐馆里吃了碗烩面，从此开始了他的大学新生活。
是的，那一年高考成绩出来，罗西，再次落榜了。
他没有考上河大。
也没有见到姐姐。
也没有遇见林佳。
所以，也没有河大学五食堂里的那次吵架。
2012年入冬的某个夜晚，罗西站在自己学校的操场上，给姐姐打电话，一直在重复一句话：“姐姐，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姐姐在宿舍里拿着手机走向阳台，然后问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罗西还是那句话：“总之，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总之，对不起。
（八）
2013年，12月27日，是姐姐的生日，罗西在网上网购了一只暖手抱枕寄给了姐姐当作生日礼物，天冷了，他怕姐姐去自习室的时候会冻着。
2014年，罗西在大学里谈了个女朋友，然后没过几个月便被甩了，罗西攒着泪想找到姐姐好好抱着她哭一场，可是那个周末，教导员说要补课，任何人都不准缺席。
2015年，罗西大学毕业，那张校园套餐将不再适用、尾号是1227的手机卡，他用了三年，终于从手机里拔了出来。
2016年，姐姐去了台北进修，在QQ空间里发布动态，照片里人潮涌动，荧光棒挥舞着，那是一场演唱会。罗西觉得离家那么远，人又那么多，告诉姐姐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2017年，冯小刚执导的《芳华》获得观众一致好评，罗西也想约姐姐去看那场电影，问她在哪里，姐姐说她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在一所高中当了老师，并且这才知道学生是有多难管。
2018年，9月，某天晚上，罗西从公园跑步回来，给姐姐发微信：“姐姐，突然想问问你，我们认识多久了？”
微信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应该有……七八年了吧。”
从2010年到2018年，已经八年了，真是一整个青春的时光啊！当年抗战也才八年，我们身边又有多少个八年还在联系的朋友呢？
罗西说，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他甚至想过将来有一天等他结婚了，姐姐就在下面的家属席上坐着，深深地祝福着他。
台上司仪在喊：“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九）
罗西的故事讲完了，桌上的菜也吃完了，酒也喝完了。
我葛优瘫在椅子上：“罗西，那最后跟你拜天地的那个姑娘是谁？”
罗西自顾自地喝着最后一瓶酒：“我哪知道是谁，我要是知道是谁，我还会跟你在这喝酒吗，早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嘿……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有了媳妇忘了兄弟是不是，再说，你这还没媳妇呢！
我望着他脸色红润，醉意渐渐袭来，想给他来个酒后吐真言，怀着最后一颗八卦的心问他：“你就没有想过最后跟你一块拜天地的人是你那个姐姐？”
谁知这小子一把抓起我的衣口，满口酒气：“说什么呢你！那是‘姐姐’知不知道，再说打你！打你！”一边说着还一边在我身上使了两招化骨绵掌。
嘿……你是真醉了还是在装醉。
我看看表，已经夜里十一点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外面天黑咕隆咚的一片，罗西拎着个空酒瓶子在前面走着S形路线，突然，他回过身来，开始倒着走。
你丫！撒酒疯是吧！只见他一步一个趔趄，一边倒着走还一边问我：“小枫，你听过那首诗吗？”
我晕乎乎地问他什么诗。
他直接开始吟诵了起来：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我说：“这不是海子的诗吗？”
罗西醉醺醺的回答：“对！你看海子写的多好，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我只想你……”最后四个字还专门提高了50分贝！
嘿嘿嘿……你这是扰民知不知道，警察叔叔来了把你抓走，我可装作不认识你。
“不过，人家这首诗歌颂的好像不是‘姐姐’吧？”
罗西比我大一年零三个月，他倚老卖老：“我吃过的盐比你……比你吃过的都多，你懂什么，我说是就是！”然后举起右手，敬了我一支空酒瓶子。
行行行，你丫说撒就是撒！你说你是阿凡达你就是阿凡达，你说你是唐老鸭你就是唐老鸭！你说你是……
嘿嘿嘿……说着说着怎么倒地上了？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我走过去细听，才听清，他一直在重复一句话：“姐姐，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总之，对不起。”
我突然想明白，或许当年，你不仅仅是在说给姐姐听，更是在说给自己：对不起。
都过去了，没什么对不起，尽力了就好。
都过去了，没什么了不起，随缘了就好。
不管有没有过去，明天还得早起，咱们继续努力就好。
罗西，夜深了，今晚总不能睡大街吧，你给我起来！听见了吗？
…………
姐姐，你听见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