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谁认为插队经历只是与受苦受累、缺柴少水,没油断粮有关,那他可就错了。插队期间也有乐子,除了收获粮食的喜悦,最大的乐子当数吃瓜果了。
插队时,夏秋分到粮食自然高兴,不过,那些原粮,真要吃到口里,还得经过一道道加工,簸啊磨啊碾啊的,麻烦的很。只有分到的瓜果,现成的,拿起就吃。陕北农村队里穷,买不起农药,因此吃瓜果之前,不必考虑残留农药,陕北缺水,我们吃瓜果几乎没洗过,在衣服上蹭几下就入口了,也没见谁因此拉过肚子。
我们69年2月到农村,转眼到了大年根。因离京时间短,肚里还有些油水,并没想吃什么好的,我只从老乡那里买了1斤鸡蛋,几个大雪梨。雪梨是1元钱买了6个。那梨个大皮薄水分足,冰凉脆甜,饭后坐在热炕头,与插友边聊天边抱着大梨啃,年就那样度过了。那情景好像发生在昨天。
我们村果树不少。除了常见的苹果、梨、核桃树外,还有枣树、桃树、杏树、桑树等。我们生产队的场边有好几棵桑树,树虽不高大,但是结的桑葚可不少。大家出工前到场上集合,都争着摘吃桑葚。从将能吃便开始摘,低矮处的摘光了,就用锄头勾弯了树梢,摘吃高处的,直吃得果实精光。
我们村的果树中,有一种叫做桃李子的,大概在阴历五月间成熟。据说桃李子是桃树和李树嫁接的产物,果实个头比常见的李子大很多,但又比桃子稍小一些。果子表皮青绿发白,略带微红,样子像油桃,却又绝不是油桃,兼有桃和李子的香味。果肉甜酸适度,非常好吃。桃李子个大肉厚,核很小,核的样子像李子不像桃。不怕读者笑话,写到此我不由得涎水直流。
我非常爱吃桃李子,当时队里卖2分钱1个。这价格不算贵,但也算不上便宜,因为那个年代物价低,即使在北京买红果也就1毛多钱1斤,花5分钱能买1大把。因为爱吃桃李子,在它的成熟期,我常去果树地里买上几个。在上工前拿上一两个,扛着老镢头边走边吃,那真是一种享受。
09年我村知青聚会,大家不约而同地提起了桃李子。一个男生说,那东西太好吃了,既有桃的香味,又没有李子的涩味,怎么后来到别处就没见过呢?还真是的,甭说外地,就是在我插队的第二个村,也没见有这种树。离开那个村后,我再也没吃过桃李子,但桃李子的味道已深藏在记忆中。
与桃李子几乎同时成熟的是杏。队里没有杏树,但老乡家有。我队一个姓吴的老汉,他家窑洞的院子坡下种着五六棵杏树。杏的个头不大,黄黄的,同是杏树,品种还不同,有偏酸的,有偏甜的。有的果肉与杏核特别好分离,有的则正相反,杏核上总要残留些吃不净的果肉,老乡称这种杏为然胡子杏。
吴家院坡有些陡,但是坡底不深。一天吴老汉让他的女子叫我们去吃杏,我们几个女知青都去了。老汉站在半坡上,用杆子对准枝头噼里啪啦地敲打,那些熟透的果实像杏雨一样从树上落下,我们早在坡下等着,果实落在头上,打在身上,咕噜噜地滚落到脚边,我们笑着,尖叫着,边捡边吃,高兴极了。
老汉有话在先:杏随便吃,管够。只有一样,把杏核留下。杏核是药材,要拿去卖钱。老汉让我们把杏集中放到一个斗里,竟然满了,足有三四十斤。这还只是打下的,枝头上还挂着很多。我们回到窑里,围坐在老汉家的大炕上,守着大斗就吃开了。老汉笑着坐在一旁,举着旱烟袋杆,吧嗒吧嗒地吸着,不时对我们说,捡好的吃,挑大的吃。那天我们边吃边拉话,吐下一大堆杏核,直到把牙吃倒了才离去。离开那村后,我再没有守着斗吃杏的经历,奇怪的是,那次狠吃之后,我的胃居然什么事没有,再见了杏,依然爱吃不误。
那个年代,农民自由买卖农产品,称之为资本主义,政策不允许,还要受到批判。即使卖几个鸡蛋和少许水果,也得偷着,不敢明目张胆地让他人知道。家里果树再多,也只能喂猪或晒干。吴老汉家几棵杏树的果实,只落得几个卖杏核的钱,清贫的老乡们,对此只有无奈。
盛夏来了。听说离我们村很近一个邻村,种了一片西瓜地。一天正午吃罢午饭,我极想吃那又甜又沙的大西瓜。跟女友芬一说,立刻得到呼应。于是,几个女生一同去了瓜地。到了瓜地凉棚下,种瓜的老汉见来了买主,按规矩先挑个大西瓜让大家品尝。嗬!那瓜真地道!正是我想像的沙甜,我们几个,人人吃了个肚歪,之后才买了个大瓜抱回去。打那起直到如今,我只在瓜摊上买过西瓜,再也没有从瓜地里买过瓜。
记得69年秋,队里还分过葡萄,按工分只分了我2串。葡萄还是青绿色的。没有成熟,就被摘下分了。这事我记得真切,因为当时就很奇怪:平时出工也没见到哪有葡萄架啊,怎么会分葡萄呢?尽人皆知,葡萄是需要大水浇灌的,在黄土高坡上,连赖以生存的庄稼都没水浇,又怎么会去浇葡萄呢?我尝了一粒,极酸,根本无法吃,只好挂在一边,用来望梅止渴。那一粒葡萄,是我一生中吃过的最难吃的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