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躯壳像极了一台机器,使用到达了一定的年限,局部地方的零件就会出现问题。如果是次要零件,能修的修,能换的换,修修补补继续使用;如果是关键的零件坏掉了,修不好了,那机器就得报废了!
记得三十岁之前,这台机器还是完好的,体检报告医生建议都是继续保持!可之后的每一年,那医生建议的条目,就像贪吃蛇的尺寸,越来越长。三十四岁那年,体检报告说我的子宫长了肌瘤。当时医生也没提啥治疗手段,只让我密切注意动向,如果长大到一定个头,就需要手术治疗。去年体检,亮起了红灯,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既然无法后退,那就勇敢面对!
知道迟早需要经历一场手术,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听同事推荐了一位这方面的专家,本来只是想趁着假期去看看情况的,没想到专家非常果断地让我马上手术!我还想着等监考和阅卷工作结束了再住院的,医生说马上住下来,本周就可以帮你安排手术,再等两天,手术就不知要安排到什么时候了。
回来后我就果断地请假了,不纠结、不内耗。人生中第一次,把自己的需求放在了第一位,发现自己其实也没那么不可或缺。单位也是台机器,我只不过是上面一颗小小的螺丝钉,会有很多备用螺丝钉的。
生平进过三次手术室。第一次是生孩子的时候,第二次大概是六七年前,也是去修理一个次要零件。可能是那个时候的觉察力还是被封印着的吧,所以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这一次有点儿不一样,事情都过去快二十天了,当时的情景、感受还历历在身,那感觉就好像是看了一部难忘的电影。
记得是周一去看的专家号,周二就住了下来。在进行了一些必要的检查之后,手术周四就安排上了。手术有两套方案,一是剥除多个肌瘤,二是直接摘除子宫。又是一个选择题,一阴一阳为之道,无论哪一种选择,都会有其利弊的一面。抉择之所以变得困难,是因为人性的贪婪,总是既要又要,鱼与熊掌都想要。而真相是,选择了一条路,享受了它带来的好处,也必将承担它存在的风险。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方案一,保留子宫。尽管据西医介绍,摘除子宫对身体毫无影响,说这个器官的使命已经完成,没有用了,可以拿掉。我是中国文化的内核,总觉得这台机器,它是阴阳合和的一个整体,零件的缺失,会影响到平衡。再说,从道义上讲,跟了我四十几年的一个零件,虽然老了病了没啥用了,但并没有到威胁整台机器的地步,我不能因为自己对未来的焦虑与恐惧,就做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啊!问题的出现,其实是一种警示,告诉我过去的某些行为错了,需要调整了。
手术安排在下午,我理解的下午,起码也得十二点过后吧。才十一点出头,老公点的午餐到了,正在纠结要不要出去拿。我说:“拿个外卖能有多久?赶紧去拿!”结果,他刚出去,手术的推车就来接我了。我给他打电话:“来拖我了,不带手机联系不上了,直接去四楼手术室门口见吧。”那时他正好跑到医门口,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放外卖的窗台了,赶紧折回来,我们在手术室门口匆匆见了一面。并没有出现电影里那种境头:抓着爱人的手跟着推车跑,嘴里说着老婆别害怕之类的话。我估计他自己倒是害怕的,看到我被推过来,站在那不知所措。我看着他越离越远,心里想着家里具体的银两细软也没交代一下,密码上次是跟他说过的,也不知那个油烟不进的家伙记住没有?!
这样想着就已经进到了手术室。虽然没有戴眼镜,却看到了许多的东西。原来,决定一个人能看到什么,是关乎于心而非眼晴。我看到一位个子小小的女医生,在一个庞大的不锈钢水槽前洗着手,这个水槽有点儿眼熟,想了一下,原来跟家边上大润发超市肉制品摊位那儿的相似度极高。可能是刚刚做完手术,她的背上还有一摊汗渍。她一边用清洁剂反复搓洗着双手和手肘,还一边和同事聊天,让他把外卖午餐拿进来吃!听到此话我敬佩万分,就这用餐的环境,内心得多强大才能吃得进去啊!原来,心的强大跟体形无关,也许是成百上千台手术的经历,让她把现实与联想分得清清的。内心的淡定与从容,来自现实的千锤百炼!
这时走过来一个漂亮的女医生或护士,手术室里都穿着那种绿色的衣服,戴着头罩,我分不清她的职位,但能看得到她的美。她笑盈盈地对我说:“某某某,听说你有好多个肌瘤呢?”听得出来她在用语言缓解我的紧张,我回应她:“是啊,你们帮我批发价搞一下吧!”我们都笑。然后,我被挪上手术台,他们边做着手术准备,边聊着天。话题从孩子的期末考试到夜班的排班顺序不等,听着听着,突然有个医生说:“我上麻药了哈”!接着,我就断片了。
醒来大概有下午三四点了,耳边有些嘈杂,医生在嘱咐我老公:“别让她再睡,待会……”。但是我真的好想睡啊!我的心脏一贯就比较懒动,平常每分钟都要比平均数少跳那么几下,这回又遇上麻药,它恨不得停摆了!我老公本来就是那种说明书控,买个酸菜鱼料包都要照着上面的克数去配鱼的。回到病房后,他就一直盯着监测仪,只要数据一波动报警一响,就要弄醒我。说要平躺着几个小时不能动,他就真的掐着时间一分也不能少。那段时间是真心的难熬啊,幸好只是那几小时,最最痛苦的时刻都会慢慢过去的。
警报完全解除大概有晚上十一点多了。我老公一直都没吃东西,虽然医院的晚餐我前一天是订了的,术后我不能吃,让给他吃了,但他还是心心念念想着中午没拿回来的那份外卖。我懂他,在他的理念中,浪费是可耻的,会良心不安,所以他还是奔出去把那份在窗台上等了大半天的食物给拿了回来。边吃还边说:“今天外面冷的,应该跟冰箱冷藏的温度差不多!”还说:“你这么久没吃东西了,我当着你的面在这吃会不会太残忍?”他不懂我,他的菜不是我的菜。
第二天早上,按照说明书我要起来走动了,这样可以加快肠道蠕动。由于术前术后两天多未进食,我的身体已经虚得抬不动腿了,才走了三四步,两眼一抹黑就坐下了,喘不上气又想吐。他看不见我的难受,还在叭叭地说那些说明书里的要求,想要扶我起来活动。我只能用手示意找来护士,护士看到我的情况,赶紧让我躺下吸氧。过了一会儿,他又在叭叭地说隔壁病房跟我同一天手术的,现在在走廊上能健步如飞了。我知道,他说这话,可能是想鼓励我多运动,越运动好得越快。但我的感受是他觉得我没恢复得那么快,是因为我不努力!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来自“别人家的孩子/老婆”的伤害吧?!
其实我也想快点好起来,他请的事假到期后我能独立依靠自己。他也着急,看着我的状况,回去上班也不放心。假又不肯多请,因为超过规定天数会扣掉相对多的钱,这些钱用来请个护工都绰绰有余了。我已经过了那个跟钱去争在他心目中位置的阶段,烟火人间,这种情况下,哪个划算按哪个来。看着他这几天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还是有一些感动,想想从记事起,我爸妈都未曾给到过我这样的照料。
在他回去之前,我已经基本能自理了。走之前,他一趟趟地跑小卖部,为我准备好他能想像到的我会需要用到、吃到的东西。事实证明,计划赶不上变化,在我可以吃到那些东西之前,已经出院了。他最害怕我会忘记挂在身上的引流袋,起床时直接走把伤口给扯开了,所以一直叭叭地在那反复叨。大有一种《游子吟》里老母亲"临行密密缝”的悲壮!他不能明白,挂在我身上的东西,我是有知觉的呀!唉,为别人的事,操碎了自己的心。他的一举一动着实把同病房的两位老姐姐给感动到了,问我这样一个体贴入微的老公是咋找到的。“打着灯笼找到的呀!”我开玩笑地说。
一切都很顺利,手术五天后就出院了。世界赠予我一场病,又慢慢痊愈。机器修好了,又可以照常运转了。
人生就是场游戏,只要不出局,一直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