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父辈关系较好,秦叔几乎拿我当干儿子对待。
我住在秦叔家,大冬天里,比起其他住学校宿舍没有任何取暖措施的学生们,我除了可以享受和家里一样热腾腾的炕铺,还有晚上热乎可口的饭菜。如果是夏天,我可以不用领略学校宿舍大通铺独有的这“三臭”待遇:汗臭、脚臭、空气臭。对于在外上学的学生们来说,简直就是天堂般的待遇了。
那天我下晚自习回到住处,秦婶竟然已经从自乐班回来了,往常这个点他都是在自乐班唱戏一直到晚上十点左右才回来的。我闻到浓重的酒精气味,那是秦叔和秦婶正在用酒精擦拭着生活用品以及他们两个儿子的文具。还有一种熟悉的气味我不知道是什么,突然想起来这种气味我小时候闻过,就是我小时候有一次在妈妈剪蚕蛹的厂房里闻过的那种气味。
我问:“秦叔,你们在干嘛?”
秦叔:”消毒。“
秦婶似乎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麻利地放下手中擦了一半的水杯,快速地走到我面前。
秦婶:“小五,这两天你有没有感冒发烧不舒服啊?”
我:“没有啊,怎么了秦婶?”
秦婶:“那就好,你和秦智和秦勇都注意点,这两天别到人多处走动。我们自乐班的领班老李今天没来,听说是住院了,这两天药店的板蓝根都卖疯了,一感冒就要住院的。”
秦叔干完活拿起一碟醋放在锅里用小火熬着。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秦叔说:“不就是一场流感吗?这两天怎么订家具的人也不言不传少下来了呢?”
第二天早上上课时间,我们都坐在教室里等老师来,老师来了,却戴着口罩、背着一个打农药用的喷雾器,他不是走向讲台,而是先让大家出教室,然后他把教室的各个犄角旮沓用喷雾器喷了一遍。
我们出去以后,发现其他班的学生也都在教师外面的走廊上站着。我又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刺鼻气味。
老师放下喷雾器,让大家回到教室,我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就抬头看到了黑板上写着一个看起来就不太好惹的词:“非典型肺炎”。
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生活里都充斥着那种刺鼻的气味。84消毒液在一夜之间成为人人知晓的新名词。
消息灵通的秦婶早已囤了满满五大箱板蓝根颗粒,我和秦智秦勇每天都要带两包去学校,早晨起来和晚上睡前还要再喝一包。秦婶嘱咐我们三个人,要互相监督,谁也不能不喝。
每天中午,我们都在学校吃饭。学校连食堂也充斥着那种令人讨厌的刺鼻气味。我们三个会互相等,然后三个人一起去食堂,在这期间,那六包板蓝根颗粒要被喝掉。一开始是三个人都喝,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喝了。他们都说自己的板蓝根在课间喝掉了。
我和那哥俩在一个年级的不同班。秦智秦勇本不在一个年级,秦智是哥哥,比秦勇大两级,因为秦智成绩总是倒数,所以留了两级。秦叔曾开玩笑着说:“我家秦智念书细法(仔细的意思),一个年级念两遍。”
那天放学,经过镇上集市,听见有人在喊:”板蓝根,一包五块!“周围还围了不少人,我走近一看,竟然是秦智,原来这家伙翘了最后一节自习课,跑到这里当起小贩来了。
秦智看见我,甩过来一个嬉皮笑脸:“来来来,小五,帮我收账!”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帮秦智收起了账。感情这家伙把板蓝根攒起来赚钱来了,我到底要不要跟秦叔秦婶说呢?没想到,一会功夫不到,我手上竟然有了一百多块“巨款”。
可惜,这一切被与秦婶私交甚好的一位自乐班的吹笛手看见了。晚上“受审”时,看见一向伶牙俐齿的秦婶被气得说不出话,我俩都默默低下头,我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巨款”被没收了,秦智也挨了人生的第一次打。而我却被“无罪释放”。
那秦勇呢?他是不是也跟他哥一样做起了板蓝根生意?后来,我才知道,秦勇的板蓝根全部进入了另一个女生的胃。这个女生是秦勇的同桌,秦勇每天放两包板蓝根在女生的课桌兜里,女生每天给秦勇折一颗星星。
因为挨了打,秦智赌气不愿再上学去。那天早上,我被一向温和的秦叔的训斥声吵醒。
秦叔:“赶紧给我去学校,难道你也要像老子一样一辈子没文化?”
秦智:“我不去,我不喜欢念书。”
秦叔:“不去也得去,老子今天背也把你背去!”
秦叔的拉扯和秦智的反抗坚持了好一会儿,秦叔竟然直接用力将秦智背在了背上。秦智瘦小,秦叔高大,秦智竟然挣脱不了,只好由自己的父亲背着去学校,秦智在秦叔的背上不敢抬头,也不敢再说话。
我早已穿好,顾不得洗脸,一路小跑超过了他们父子先到了学校。
在学校的二楼走廊上,我站在教室门口晨读,面向着学校门口以及楼下每周进行升旗仪式的一大片空地。
突然,我身边的读书声停止了,换成了奚笑声。顺着同学们的目光,我看到秦智被背进了校园。
秦智红着脸低着头:“爸,放我下来!”
秦叔的嗓音虽然低沉,但我们都听见了。
“不让你下来,我要让你们的同学和老师看看你小子是一个怎样的混蛋,不去上学,非要他爹背来。”
秦叔直接将秦智背上了楼,随后我又听见一阵哄笑,接着是秦叔下楼梯的脚步声。
因为秦智被这件事伤了自尊,反而更不愿上学了,就算秦叔把他背去学校,他也会在秦叔离开之后,转身跑回家,要么不回家,就在到处浪荡。
秦叔有次去秦智的教室,不见秦智,只见满地白花花的碎纸屑,学生告诉秦叔,那是秦智的课本和作业本。秦叔找到秦智时,秦智正在离学校三里远的秦智外婆家村子后场(碾麦子的场地)边上的一棵柿子树上坐着。秦叔没办法,只好和秦智坐下来“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