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把儿女们叫到床前,递给他们一张报纸。报纸在儿女们手上传递着,最后又回到老爷爷手上。老爷爷一句话也没说,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是发生在我身边的真实故事,老爷爷就住在我们小区,临终送行时院长也参加了。
老爷爷为什么要子女们传递一张报纸,我没细问。或许是他们一家人早已达成的默契,或许是一张有特别意义的报纸,又或许这仅仅是老人无意识的举动,并无任何象征意义。但这些都不重要,感触和打动我的是老人的从容和安宁。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要怎样老去,我会以一个什么样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作为一个普通人,老爷爷或许就是我期待的样子。
和老爷爷见面不多,每次见面总有殷奶奶在身边。老两口是陕西人,跟随子女来湛江定居,但子女各有各忙,没和二老住在一起。按殷奶奶说,她和老爷爷喜欢独立,不想给子女增添负担,也不想子女的生活影响自己。她和老爷爷每天念经诵佛,到海边散步,还经常来我们家包饺子、做面食。她说这样的生活自在而充实,快乐而从容。
殷奶奶和蔼可亲,对人热情大方,特别能关心体贴人。而老爷爷总是不声不响,不言不语,每次见面除了朝我微微一笑,便没有过多的接触。后来才知道,老爷爷耳朵不好使,几乎听不见我们说什么,所以干脆不说。老爷爷身体不好,殷奶奶总是悉心照顾着,听说有时候还要坐轮椅。可我每次见到他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一脸的宁静安详,气定神闲,红润的脸色看上去不像是个病人。直到去年听说老爷爷去世的消息,还是有点不相信,我始终认为老爷爷会活到一百岁。我一直疑惑这样的直觉,直到最近院长给我拿来一幅精美的工笔荷花图,我才有所醒悟。
打开这张荷花图,与其说惊艳,不如说深深震撼了我。除了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位憨憨的老爷爷之手,更让我在某个瞬间读懂了老爷爷对我的微笑。那一张张盛开的荷叶,一朵朵绽放的荷花,沉默着老爷爷所有的言语,却大默如雷,电击着我每一寸敏感的神经末梢。认识老爷爷几年时间里,我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也没听到他说过一个字,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如今,他那个微笑背后的所有言语,都静静地流淌在这幅大美的荷图中。那一刻我很想哭,人类情感的千百种表达方式,到我这里往往变得很单一。无论是喜悦,哀伤,兴奋,悲恸,还是无法言表的大善大美,我都可以用眼泪来诠释。而更多的看不见的思绪翻涌,只能化作心跳的搏动,一浪接一浪袭击着全身。
院长曾说过老爷爷修为很高,我并没放在心上。只知道殷奶奶学佛,非常虔诚,更感受到她身上带来的平和气息。殷奶奶也看雪漠老师的书,去过好几次湛江雪漠图书中心,还嘱咐过院长,如果雪漠老师来湛江,一定记得通知她。遗憾的是,雪漠老师去年十二月的湛江之行,殷奶奶因病错过了机缘。殷奶奶虽然很惋惜,但仍像往常一样祥和平静,即使在老爷爷离世后的那段日子里也是如此。院长说,那是信仰的力量,即使再大的悲痛,一股更强大的慈悲和喜悦会裹挟而来。后来发生的事情验证了这一点,让殷奶奶喜极而泣,因为在捧回老爷爷骨灰的时候,她惊喜地发现了舍利花。
殷奶奶将舍利花拍成照片给我们看过,让我在打开这幅荷花图时才幡然醒悟,那一簇簇细小的粉紫色水晶,竟然就像这一朵朵盛放的荷花!在此之前我从来没见过舍利花,殷奶奶说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也非常兴奋,说一辈子也是头一次遇见,感到无比殊胜。
这个月初我们搬家,殷奶奶把这幅珍藏的荷花图作为礼物送给我们。看着这幅荷花图,我仿佛读懂了老爷爷一尘不染的微笑,读懂了一个人在离开这个世界时的从容与安详,读懂了老爷爷临终前那张神秘的报纸,也读懂了殷奶奶为何将生命中如此珍贵的礼物慷慨相赠……因为,那是爱的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