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水杯,茶几上印上了一圈淡淡的水痕,仿佛困住了沉默。
“我——”他啜了一口茶,我看见他的正发育而愈发凸显的喉结上下挣扎。“我想说说我和她的故事。”坐下的第五分三十六秒,他开始了他的叙述。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过类似的经历或相同的情感体验,但我希望你在聆听时纯粹的做一个听者可好?”
我默然点头。
他换了个坐姿,眼睛的焦点并未投向我,而是洒下到那道完美的水痕。
“我和她起初并不相熟,即使我们已同班一年。整整一年,在一个班级,却不曾感受到她的真实存在,有的只是知道她的名字罢了,仿佛我身旁是一个情感交流圈,而她只在连切线都不及的边缘地带游离。于她来说,亦是如此。仔细想来对人际交往的微妙而惊奇,熟悉与陌生并存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怎会如此的难以捉摸。”
“风筝逆风而起时,有两种结局。要么被击退了,彻底断了线;要么在某种外力下奇迹般将其转化为顺风,让风筝长留空中。显然,我和她之间的外力出现了。我与她因为一个偶然的事件而走近,偶然或许只是我的事后诸葛而言。就当时而言,通常意义上的偶然已抹上了必然的色彩。总之,我和她的风筝已经驶向了顺风道,无法逆转,我们的关系正向极富甜蜜与危险的区域驶去。”
他看了我一眼,我不清楚这注视是意味深长,还是简单的“偶然”。我试图说些什么,但沉默在我的喉间盘旋。我干吞了一口唾沫,干涩感溢入胸中。
“请原谅我对这一部分一笔带过,至于那个“偶然事件”,我已记不大清了,所以无法详细讲出。但事实就是我俩的关系愈发紧密。我时常在想,异性之间如此的关系是否合适。但显然,身处事件中心的人是无法对事件本身做出合理的判断,我将我们的关系强加于朋友的层面,显然不适用。但可否说达到我们所理解的那种“关系”,我无从确定,且觉牵强。”
“她生性并不合群,朋友极少,大多独身一人,于女生,缺少朋友是一种莫名状的悲哀。我或许稍好,有几个知己,但与大众缺乏也一种信任。这一点很重要,可以说是建立关系的基础。毕竟性格的弥合是有不一样的效果。”
他放下了水杯,恰如其分的放在了原来的水痕处,极少的水外渍了出来。
“可否继续?”虽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为后面的叙述做铺垫。
“你继续。”
“约摸一年之后,周围流言不断,虽说彼此心里很是不舒服,但也不愿过多解释。因为过多解释会加深猜疑,这种苦头大多数人是吃过的。可我也认真想过,我们的关系究竟是何种阶段。称之为“男女朋友”?但我觉得这中间缺少某种决定性因素。亦或是朋友这类范畴?但我与之比较,显然对她更为看重,故也抛弃了这种看法,于是乎,那时的我对她的解释是:超越友情爱情的联系。但何为超越?我不敢深究。”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盖在我们头上,疑惑说我盖在自己的头上。但自己,当时却无比坚信着我的伟大解释。超越友情,超越喜欢。天真和幼稚成为了某种类似信仰的东西这的确是荒唐年纪的正常之举。”
“时间是条恶狗。转眼行将毕业,成绩的差距使她料定我们必然会分离。预先让我答应毕业后写信联系,拒绝社交网络,而是真真切切的书信。她相信书信是交心的媒介,是维系我们以后的纽带。我没有思考,答应了下来。”
他顿了顿,留下一片沉默的缓冲地带。我有预感,重点即将登场。
“毕业后,转入不同的高中,期间多达数天的假期使我明白,我与她恐无法继续下去。那伟大的解释转眼之间成为自嘲的笑谈。超越爱情超越友情的豪言壮语在时间的冲刷下支离破碎。所谓联系的真相日渐明显:缺少时间的联系终究成为空谈,正因从前的日日相见交流,使我们迷失在坚定的自我幻想中,一旦真正的别离,所有现实都显示出来。书信的长久相望成为虚景。年纪,学习,父母,这,都是阻隔的推手。”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之后,我采取了一系列我称之为“软冷漠”的态度。一个假期的时间使我的态度发生彻底的改变。我急于从她的世界抽身,而她还在等着无法发出的信。”
“新学校的第一个月,她日日询问信是否寄出,我始终回答,写信中。她以急迫的心情想了解现在的我,我的生活或,我的故事。想将我重新置于从前的我。而我也在等一个恰如其分的借口。终于在一个夜晚,我留言道:信已写好,但父母执意不许,只得放弃。我小心编织这个谎言。留言后,我长舒一口气。某种流泪的冲动与计划得逞的喜悦同时涌上心头,一时无法自己。第二天,她的留言:我已料定是这结局。
“你是否觉得我的颇为自私?”他突兀地问道。
“或许是这样的,但我觉得是某种迫不得已的因素导致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性质的。”
“不可避免性?”他把玩着我的话,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片刻后,他又继续着他的讲述。
“我以为这个事件会使她对我失望至极。但显然,她近乎自我欺骗性的原谅了我的说辞,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来挣扎着我们的最后联系她主动要求和我谈一谈,我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在几天后留下短短的一句:最近过忙,抱歉之极。我赤裸裸地将谎言与欺骗扔给了她。那一刻,我仿佛看见她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但她又狠狠的给了我一击,几天后,她再次请求。我欲哭,但,这坚定了我的决心。我没有回复,再也没有回复。”
说完,他长叹一声。然后背过身,低着头,没有响声,只有沉默,在旋转。
“一个月后,她的最后留言:我走了。三个字,没有再见。承载着失望与另一种希望,走了。一个月中,她发了七次请求,是的,七次。”
结束,他的眼睛微潮。
许久,一致的沉默。他始终盯着空气中的某处,仿佛那里能寄托他的心情。
约一刻钟后,他起身告别,我亦起身,准备送他,并抛出我的唯一疑问。
他正转身,我问道:“你现在如何看待你们的关系的?”
他没有回头,静静地回答:“我是喜欢她的,却将问题复杂化掩饰化。可我不知道她的想法,这,都不重要了。”
说完,走向门的方向。开门后,他倚着墙,道:“后来,我又留了一次言。表达歉意与祝福。她没有回复,删除了我的告别留言。”
他走了。
走后,我才发现,他在说:“她没有回复,删除了我的告别留言”之前,刻意将那个“但”字埋进了自己的心里,永远的埋进。
“或许这个但,也是不可避免的。”
我拿起水杯,茶几上留下一道水痕,仿佛困住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