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
每一段关系都是由两点一线组成的。
这是齣全剧只有两位演员(三个角色:两人一狗)的小型剧场演出,我认为小剧场审美是小众艺术,在2017年的中国大陆,能接受这种艺术表达的观众,肯定不会符合大众娱乐消费市场的定位。广州话剧艺术中心演员许博然饰演的"黑狗"角色,令我印象深刻。或者,有点不忍直视。在这段我在想的事情是,人和动物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呢?我们首先是动物,后来经由后天教育学会规矩适应社会,才溶入到社会组织架构中。人和动物的关系是什么呢?是饲养与从属的关系、是照顾与被照顾的关系?是和平相处?是竞争斗争?是敌对还是训服?每天下班回家的人类,到底人类等著回家看狗?还是狗在家等人回来?由于人与狗无法说彼此的语言,语言系统成为人与狗沟通的障碍,是否妨碍了关系的建立?狗几千年来一直都是人类最好的朋友,甚至对有些人来说,养孩子都不如养一条狗,狗用肢体语言、眼神接触所传递的感情,是否是一种更真实的关系?
主角杰瑞(广州话剧艺术中心演员张皓天)在舞台与观众席之间往返奔跑。台词是这样说的:「我得到的是一条冷漠却畅通无比的过道」。这幕,也是我很喜欢的。冷漠,这难道是人类文明所希望所追求的嘛?还是在发展文明的进程中不可避免的"副作用";人类从婴儿时期就有需要强烈关注的本能需求。我们需要关系。建立关系、密切沟通、来往、人情网络等等。当长大成人变成独立的客体置身于大千世界时,我们与他人之间既没有爱、也没有恨、什么牵绊都没有的时候 — 人是割裂的。因为我们完全不知道、不懂得、没有学会如何与人沟通。当我们拿著智慧型手机的时候,以为自己与全世界互联网都绑上紧密的锁链,其实讽刺的是,用手机界面变成一个个孤独无比的个人。手机是连接工具反过来变成荒诞的栅栏呢?组隔夫妻之间、家人之间、亲子之前、朋友之间的那种面对面说话、微笑、拥抱的机会?因为拿著手机,错失一次又一次理解与被理解的可能?因为有了手机,获得搜索更多全世界全宇宙最多信息的渠道(过道),却失去原本应当亲密的人际关系?想想,真讽刺。
剧作家
戏剧人的内心是怎么样的?
这是美国剧作家Edward Albee的剧本,剧中描绘纽约第五大道第47街等著名街廓。当时首演在纽约是1959年,推算是剧作家年纪31岁所发表的第一部完整剧作,据说,当时他只用了三个星期就基本完成全剧架构。
经典剧目的重现,这次在广州演出导演罗巍选择拍摄广州城市地标广州塔,放置长凳作为数位布景希望观众想像成这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一则故事。很有意思的是,纽约与广州这两城市就在此交融交织,让空间互相置换又相互映照的可能。在纽约,以中央公园核心绿地为圆心散射的上城区,能住在上城区是社会阶级地位都比较高的类型的人。只要知道你住哪里,买得起哪里的房,和那些人是邻居,基本上是不必言说就可推测的默契。剧中主角之一彼得,就是众人欣羡为之向往的社会阶层。而另外一个主角杰瑞,却是寄居在离下城区还要多搭一段公交车才能到郊区偏远合租房甚至应该是违建的流浪汉。这样不同阶级的人,老实说,在现实生活中,是无法产生交集的。他们的消费习惯、步行路线、交通方式、饮食选择、教育程度、审美兴趣都基本不可能有大范围的交集重叠,剧作家却安排一场"近乎强迫的交流",因为其不可能,而显示出荒诞;因为其脱离现实的设想,而让对话更显示出价值观的强烈冲撞。戏剧,就是冷静思考理性观察后的感性输出;剧作家,用热情过生活用冷眼看人生,所凝炼出现实社会价值观中的文学性艺术性,进而提供观众开始思考的可能。
栅栏
聪明却孤独的个体,情绪抑郁是当今社会最大栅栏。
一个流浪汉要精神分裂到什么地步,才会处心积虑的走一段很长很长的路,去设法找到一个可以无故凶杀,来杀自己的人?一个流浪汉要有多高的智商,才可以设计出一套,从平静到愤怒,从搭讪到冲突的错综复杂的情绪感受?面对《动物园的故事》的结局,我提出这两个问题。
流浪汉杰瑞说:「有时候人们不得不走一段很长的路,来达到一个很短的回程。」我想,这个距离并不只是从他的违建租屋抵达上城区公园长椅的距离,或可诠释为,他为了筹划这趟凶杀,必须经过很长的自我心理斗争的过程,来达到直观的成果—死亡。而死亡,又视为一趟回程,即西方观点中回到天父的身边。这句应该是全剧很重要的台词。一个独立个体,一个人,什么情景下才会感受到真正的可悲?当世界上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在乎你的生死,而你又不知道(或找不到/寻不著/尚未发现)活著意义的时候。极端情绪会造成极端结果不是自杀就是他杀。甚至不惜死亡,都想和别人产生一丝一毫关联,这样的人到底算不算可悲?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不要走到这一步,在任何可以关心身边的人的时刻,只要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在乎他,他就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提问反思
每个人心中都有杰瑞也都有彼得。
彼得对流浪汉杰瑞说:「你根本不是真的要聊天,因为你光提问题。」杰瑞在很想继续把话题展开的同时,欲擒故纵的说:「没人留住你,这些故事你并不是非听不可。」当我们面对陌生搭讪,我们早已习惯用忽略或直接拒绝来避免更多尴尬。「我每隔一阵子就会想要找人聊聊。」当流浪汉当久了肯定有一套看面相看穿著就可以略知对方一二的能力,当杰瑞已经慢慢的理解彼得家庭成员、职业信息甚至住家地址的时候,彼得心中是否更加强防备?
随著剧情推移,整体情绪上升到一个节点,在彼得还保持理智情况下,发出这样的信号:「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故事,我再也不想听你的故事。这并非我期待的下午。你可以不走,但是我真的要走了,我要回家了。」这是失去理智之前,最后警戒。而后,双方对峙上升紧绷,到底谁看起来更像个疯子?到底这个"局"是谁设下的?到底身为人要维护的尊严与荣耀是什么?到底人活了一辈子要奋斗的东西是什么?两个男人的口语斗争转换成紧张肢体决斗。拿出刀刃的杰瑞,把刀刃抛向彼得的那刻,双方的立场瞬间翻转,达到全剧高潮。凶杀发生之后,杰瑞独白读出所谓的"在一起"这个描述,是指爱?恨?还是"杀"的这个行动?爱,有爱与被爱;恨,有恨与被恨,都是双向关系。杀,也存在了杀与被杀,一件凶杀案,是肯定有杀人的与被杀的。我觉得哀伤是在于,怎么会有杰瑞孤独到这种地步?在此我看见的不只是他生理的死亡,而是生无可恋的心理状态。
演员的奋力演出,倾尽全力值得鼓励。要记得多关心身边的朋友,每一个忧郁孤独的灵魂,都可以被"一个"关心他的人救赎。世界依旧荒诞,戏剧如常上演,希望大家都能更好的活著。撰文 刘远岚
动物园的故事//广州话剧艺术中心
十三号剧院U13戏剧空间//即日起至7月2日连演六场大麦售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