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快没电和没电以后——
一
我是一个依赖导航的人。尤其在开车的时候,即使去过多次的地方,我也会按照导航的轨迹,把我手上的方向盘和视线引到有日落或有日出的地方。
今天中午,在发动引擎的瞬间,我依然把手机地图打开,也打开了踏实的内心,我和A约定在德感一个小区见面,我把A接到后,准备和他一起去看望一个住院的老人。
我喜欢边开车边在蓝素电台听朋友的散文,这样会安顿我的心灵,把有时候堵车的焦虑恢复到散文的意境中。车行到白市驿,“滴嘟”一声,手机本能的提醒——少余电量,我立即关掉正在听的文章,一心一意关注导航的线路。我打开右转向灯,把车靠边,试图链接车上的充电电源,不料却给我开了不大不小的玩笑,平时好好的充电系统,在关键时候断电了。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暗自祈祷,一定要见到A后,手机再断电也不迟。
车行得越远,手机的电越少,就像超负荷运转的电灯泡,“噗呲”一闪,屋内一片黑暗,只有头顶的月光投来忽明忽暗的光亮。此时,熟悉的气息再次提醒,我低下头用余光扫描,手机的右上角已呈少量的红色,只要红色尚存,就有零星的希望。
我在德感下道口排队等候,我给A发了一条微信,还有15分钟抵达。很快,A回复,立即出门,在约定地点等候。我既欣慰又紧张,我不能确定能否顺利抵达目的地,也不能凭仅存的记忆抵达,我忍不住担忧起来。要是没电了,怎么办?是把车开到一家小店把电充好还是一边开车一边问路?A等久后,会不会焦急?恰逢下道后,宽阔笔直的道路上,一路红绿灯。每等待一次,就会耗掉手机的电量,我双手合十祈祷红灯的倒计时,抑或希望路绿灯引着我驶向远方。
看着目的地离正在行驶的位置只有900米,我暗自欣喜,仿佛一缕阳光向我敞开怀抱。
A已站在路边,向我招手。
我踩下刹车,只有百分之二的电量,提醒我时间的把握刚刚好。所有慌乱的情绪,不过是自己为自己带来的焦虑与忧心。
二
手机在油溪医院内科病房充好了百分之二十的电,我决定去镇上接孩子的姑婆回老家,为家烙开门。今天学校提前放假,家烙中午就放学回家了。
我花半小时用来赶路,也在这半小时内尽量保存手机的电量,和朋友的交流也是短短几句。以便在返程的路上,能跟着导航顺利找到回家的路。
我在孩子老家的村里,停留片刻,待孩子姑婆找到孩子姑公平时吃的药片后,我们立即往镇上赶。今夜,他们决定住在镇上,老家夜晚的寒凉,不能靠着一丁点热水的温度来取暖,洗澡。因为姑公,就是在乡下洗澡时患的感冒。每天夜里的咳嗽,像身体里的余震,震着他的血液和骨头,熬到自己实在支撑不了了,就在住院的头天夜里,鼻腔的血液,一滴一滴冒出来,顺着他的嘴角滴到衣服上、裤腿上、地上,就像手机逐渐减少的电量,以微弱的气息保存身体的意志。最终,自己再也不能支撑了,他必须向大半辈子不曾打交道的医院妥协与靠拢,自己才能在身体枯竭之际找到生命的水源。
我在油溪镇医院内科看到老人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吸氧,仿佛要把大半生的力气与时光通过鼻腔吸进身体,在身体里循环往复,庄严安静,就像寺庙的诵经声法相肃穆,似近似远,回荡在大殿内外,回荡在经幡飘过的地方。
三
下午4点半,朋友提醒我,天色已暗,孩子可以以后再见,为了自己的安全,晚上雾大,夜寒,早点启程。孩子把我送到路边,我打开只剩下百分之十五的电量的手机导航,决定依靠记忆和路标,努力找到回城的路。
一路上,心情大好,手机一路播报,也不用担忧没电之后怎么办,顺其自然的想法让我沉醉于山谷的黄昏和渐渐暗下去的光影。
直到车内一片寂静,惯性的播报嘎然而止,望着窗外越来越深沉的夜,我的心开始变得不安起来。沿着道路向前开吧,这样会离家越来越近,我安慰自己——直到看到“重庆”的指路牌,一丝紧张的情绪豁然开朗,就像风吹过屋檐,或是炊烟飘散的天空,是在感叹抑或轻摇。
我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来,这里是德感重要的标志,“德感”二字像华表一样,在路灯下依稀可见。既然之前看到的路边指向前方,我就朝前开吧,不会有错,我坚定了目标,在十字路口踩上油门继续行驶。直到越来越陌生的黑夜像张大网把我网住,我是一尾鱼,在网里左右摇摆,使出浑身力量,依然找不到出口。我心慌起来,打了右转灯,把车停在了路边,我需要让自己保持镇定,尤其在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路,大货车一辆接一辆从我身边驶过,我打开车窗,试图想找到行人问路。每驶过一辆车,冷风就往我衣兜里钻,直到将我的思路凝固为调头,继续寻找“重庆”的标志,只有看到“重庆”二字, 我才能从慌乱的情绪里找到温和与亲近。
来时的路自然熟悉,我以30码的速度前行,行到红绿灯路口,“加油站”的标识像是救命的稻草,我开进了服务区,我必须找到电源,充好电,为自己寻路找到一丝保障。
“能借一下充电插头用用吗?”我向正在打印发票的工作人员询问,我有一些无助,也有一些希望。这时,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从休息室出来,“你稍等一下,我给你找”。男子很友善,立即从抽屉里面寻了一个插头递给我。我在墙角的电源,蓦地为手机冲上了电,就像准备输液的病人,营养液输入身体里的那刻起,一滴一滴沿着针管往里淌,是一种生命康健的仪式,也是希望融化进血液里的温情。
“请问重庆主城怎么走啊”。我走过去问了戴眼镜的男子。
“前面红绿灯往右走,看到西彭的标志上内环”,男子手指前方,一边对我说。“上了内环,你知道怎么下道吧?”男子微笑着补充。
黑夜像头巨蟒吞噬无边的天幕,看到手机显示屏渐渐显影,我取下插头,归还了充电器,继续打开地图,发动汽车。
明知道或许往前,却需要一个确定,或是旁人的指点,才能证明自己的不确定,我想,这就是所说的希望吧。我按照男子指引的方向和手机的引导,走上了正轨,两旁的路灯,就像我的亲人,为我点燃火把,替我在漆黑的路上,亮出一条道来。
西彭G50的标志很显眼,我按图索骥,越开越轻松。上了高速后,我唱起了民谣,尤其是两岸的疏淡的树影和头顶的月光,更适合乡村民谣的应景。
我不知道心情是从哪个时候开始荒凉起来的,或许手机突然变黑,或许窗外越来越陌生的路牌把我投入了无底的深渊。我难道上错道了?或许越开越远?我在不确定路和无依靠的时候,很容易陷入无边无际的心慌,或是我修炼不够,或是我本能的害怕。一连串陌生的地名,只有“双福南”是我最熟悉的,我决定在“双福南”下道,下道后又继续找服务区充电,或者找个有光有人的地方问路。
下道口上,一辆接一辆的大货车排着长龙,把我紧紧包围,我想到了那年自驾大理,深夜从昆明返回重庆的路上,在曲靖路段堵车的情境。两种场景的重叠在我脑中交织,自己为自己设置的恐怖像条虫子吞噬我的骨骼和思维,生命中的离合与悲欢需要靠自己去调整与救赎。此时,我没有曲靖夜半塞车的害怕,毕竟只是在家门口迷路,我只有一个念头,下道后沿着地铁和有光的方向,就能找到家的方向。
下道后,车辆像蜗牛,沿着笔直的道路慢慢前行,虽然看到“华福路”的标识让我眼前一亮,我还是决定把黑屏的车载导航“摸索”出来,我按了好几个操作键,都难以使车载导航显影,正在失望之际,我打开最右边的按钮,屏幕像霞光冲破云层的惊喜,我立即输入“沙坪坝”三个字,弯弯曲曲的地图像一条生命的索引,为我带来细微而温暖的剪影。我立即掉头,把自己扎入具体而真实的道路上。车载导航使用的瞬间,我把手机插入车上的连接线,如果手机也来电,那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在失望和绝望之间,小小的满足会带来莫大的幸福。
车开到白市驿,熟悉的路,熟悉的灯火,天地瞬间沉浸在透明的金色里。我的手机蓦地亮了,亮得无声无息,亮得微不足道,亮得下午离别家烙小朋友的时候,被摔碎的手机屏幕上,盛开了一朵三角梅的素描,我把车靠边,悲喜交集地给朋友发了两个字“终于”。
“我在用心为你导航”——手机的那端,一句暖心的话,像天上的星星,连着我的心,连着回家的路。
就像眼前的中梁山隧道,山野的气息、路灯的气息、滚动不息的车轮声,变得无比生动与亲切起来。
(2017年末,放假那天,我去油溪镇看家烙小朋友发生的,关于手机的故事,文中的A,为家烙的幺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