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移动的树奔跑的山,似乎长了一双会飞的翅膀,擦着车窗疾驰而过。它们也拼了命地往家的方向奔跑?让她的心忽地在心窝里咚咚地跳起来。回家,回家,就要回家了。列车驶进平原翻越丘岭又钻进漆黑的隧道,当一抹金色的阳光倏地从窗户挤进车厢,这个运动着的庞然大物,像是从黑黢黢的地平线下被打捞上来,让她的眼眶毫无征兆地涌出一股子温热的液体。她定了定神,大口地呼吸,摸出手机找出那个做了标识的号码拨里出去。电话铃响了好久才有人接听。一道慵懒的似乎从墙的对面折回来的声音,缓缓撞击着耳膜。
“妮儿,我要回家了。现在已经在车上了。”她的话说得疾快像坐着滑轮,又像是一个跟时间赛跑的人。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在担心什么。她怕那头的人等不及她说完就掐灭电话。
“嗯,知道了,想回就回呗。”语气同样慵懒得提不起兴致。淡淡地,听不出是喜是忧。她悠悠地将手机揣进内衣的口袋。刚扯平衣角,又掏出来查看。确定手机屏幕显示的是日历和北京时间,才再一次将它塞回去。
她在建成家也曾给妮儿去过一通电话。将与弟弟一家的矛盾讲述了一遍,也说了她想回老家的想法。可没有等来女儿说话,却听到了勺子碰撞铁锅的摩擦声,紧接着是一阵吹风机和抽油烟机的启动声。再后来,才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
“想回就回呗,腿又不是长在旁人身上。”女儿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永远跟她这个妈亲热不起来。这让她想起,她带着大宝去小区遛弯儿遇到的一对母女。女儿不是太高纤纤细细的身材,面容娇好,一副知识女性的打扮。她扎着一条细长的马尾辫,穿着护到脚踝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像《新结婚时代》里的顾小西。女孩儿说话声音不高嗓音有些沙哑。她一只手伸进穿着紫红色棉衣老太太的手腕里,头轻轻靠向她的肩膀,嘴里妈妈地喊,俩人亲昵地从小区的大门外往里走。感人的画面惹得一抹晚霞调皮地追随着她们。从身旁经过时,她一回头就看到了从一老一少的脸上流淌出来的笑容,像金黄色的溶浆,热烈而又耀眼,忽地刺痛了她的眼眶。什么时候,她的妮儿也能跟女孩儿一样挎着自己的胳膊,小鸟依人地将脸颊贴上去?直到小孙子摇晃着她的手臂喊奶奶快走,她的心她的魂儿才从那对母女身上剥离出去。
四个小时候后,她终于坐在了娘家哥的土炕上。这是她在火车上临时做的决定,大哥已是耄耋之年,随时就能离去。她觉得应该先去看看他。家里父母已经作古,如今娘家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只有一个哥两个侄子。她进了门望望这儿摸摸那儿,像一个进了陌生人家欣喜若狂的小孩子。大哥富贵从木匣子里捏起一撮烟末塞进烟锅里,划了根火柴点燃,滋溜滋溜地猛吸几口,一道道黑灰色的烟雾,便顺着鼻孔爬了出来。
“哥,你以后少吸这玩意儿,对肺不好。”富贵听话地拔了烟秆,照着炕沿啪啪磕了两下。将烟袋秆放回木匣,这才抬起眼皮看着妹妹。
“说回来就回来,也不打声招呼。咱村里的老人想去城里享福还去不了。你倒好,这是被日子烧的。”“城里有啥好,我觉得还不及咱这农村呢!”她喝了一大口大哥给续的茶水,一脸餍足地回应。“你以后有啥打算?是住几天再回去呢……”“看看吧,住多久也不一定。”
“回来也好,妮儿回家也有人扑上。”大哥往茶壶又续了开水,给妹妹倒了一杯。在袅袅的蒸汽里,她又看到了妮儿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