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雒尘摩诘
第十章 妖邪
“师父!”
天字号厢房里,方生气鼓鼓地瞪向对面的男子。
归诚瞥了一眼自己带回来的衣裳包裹,缓缓道:“此次孙家的灾祸不止有妖邪还有人,为师是要让你去掩人耳目。怎么,还使唤不动你了?”
方生眉头紧锁,耳根通红,心下却无奈,霍地起身抓起包袱就向内堂走,只听见背后猛地止住的笑意和轻咳声,愤愤而去。
归诚茶都吃了一半,方生才磨蹭地走出来。硬挺的瘦腰下,嫩黄的衣裙随着穿堂的微风轻轻飘扬,只是脚下的步履生硬破坏了这春意柔美。
归诚上下打量着他,满意地点头:“还不错,到时候让孙家丫鬟给你弄个簪发,反正是跪着,鞋袜不穿不打紧,能糊弄过去就行。”
归诚这漫不经心的态度,让方生把“您见过这么高的丫头么?”的话给吞了回去。
没有异样的眼神,方生也不再矫情,一甩衣摆便在原先的位置坐下,与归诚商议起来,只是姿势有些别扭。
这三年来,从姑城到余县,从余县到各地,两人跑了六七个城池,呆的时间有长有短。方生从一个乡下小子,慢慢变成了如玉公子,也只是这几年的时光。
他还记得离开姑城后的几日,归诚又找人给他添置了常服和道袍,他才察觉姑城离别之时,这个刚认来的师父在给他与方梨作势。他慨叹又感激,也因此尽心竭力地学着从前闻所未闻的一切。
而来到牧城,已然有了三月多。那还是孙家辗转几人,重金将他师徒俩请来的,奉为上宾。
孙家在牧城算得上富庶一方,经营着牧城和几个外县的绸缎庄。家族枝繁叶茂,自然也容易滋生权势争夺,明争暗斗不断。二房的一子不知何时与妖邪勾搭上,上演了一出鲜血淋漓又惊悚骇人的戏码。
没错!是妖邪,不是鬼怪。在这三年之中,师徒俩遇见最多的还是化灵成精的山野小怪,不多灵智,却扰得凡人惊恐甚至丧命。归诚有言:鬼魅多是因果纠葛,而妖邪多半无所束缚,更为祸乱人间。
次日,师徒俩再一次上门,径直去了孙家大爷的书房。方生再次出现的时候,早已梳洗妥当,扮成女子模样,跪在一个坟包前,面前的石碑上写的是孙家二房媳妇的名字。
方生偷偷打量了一番周遭,视野之中游荡的幽魂并没有异样,也没有妖物出现的迹象。归诚并没有不合时宜地出现,隐在暗处,以免打草惊蛇。
方生只通阴眼,看不见妖物的神通,好在这几年跟在归诚身边,学会了粗浅的本事,通过不同的迹象来判断,并且能控制住自己阴眼的使用。
不同于凡夫的肉眼,如归诚或修行有成的道人,或其他眼通,会被人们统称为天眼。而阴眼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天眼之末流,甚至算不上天眼,只因自身因缘所得。天眼也并不止步于归诚这类修为浅显的野道士,神通之奇异不为人知。方生并不知晓归诚的水平到底如何,对他而言这几年所学所用已然超出他的认知。
"妹妹,我与佑亭,还有蕊儿来看你了。当初未进孙家门的时候,蕊儿便与你最亲近。如今你看到她,必然欢喜。"一个年长的美妇人抹着泪,站在墓碑前,轻声叨念着。
她身边的少年佑亭是孙家二房次子,他宽慰了几句,从仆从手中接过香,对着墓碑向母亲叩拜。
“大伯母,我娘……”
佑亭的话语还未说出,飘扬周遭的纸钱倏地仿佛被狂风卷起,在几人周围翻飞,天地似乎暗了下来。稀稀疏疏的“吱吱”声,轻微却不绝于耳。
“啊!”
仆从们混乱起来,美妇人惊恐的尖叫声划破天际。佑亭这才看清那些由远及近的黑点,那是一群群灰鼠,争先恐后地窜来。
跪在一边的“少女”好像被忽略了,他屏息将手摸向腰间,未有行动。那边佑亭时不时地瞥向他,扶着妇人稍显失措。他不见方生动作,只好训斥仆从 几句,众人稳下心神,对着这鼠潮或打或烧……
被照顾得再好,妇人也已是发丝凌乱,不复端庄之态。回去禀报的仆人被鼠群追着咬残了两个,逃了一个,已去了许久还未有人来救。就在几人仓惶欲逃之时, 七八个持棍的仆役奔来,后面跟着的是三房的少爷佑昀。
“大伯母莫急,侄儿这就来就你们!”
多了几人的加入,鼠群的确驱走了不少。佑昀空暇间,询问了佑亭几句,又担忧地扶过妇人坐下。
“这位是……二伯母表家的小姐吧。”佑昀看向跪在地上蜷缩的少女,笑道。
少女半转过身子,低眉顺目地轻轻颔首。佑昀的唇角还在上扬,下一刻去僵在哪里。
眼前哪还是蒲柳之姿的少女,这锐利的目光分明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还未等佑昀思索,耳边响起尖利的声响,仿佛什么动物被踩了尾巴。
一直硕大的灰鼠从佑昀的怀中钻出,尖叫着在地上打了个滚。佑昀才发现眼前的少年手持三清铃,发出不绝于耳的铃铛声,声声清脆,敲在佑昀心间却是一阵心慌意乱。
眨眼间,灰鼠变成了妙龄少女,眼眸中却面露凶光,张开樱桃小嘴露出尖利的齿牙,向方生扑来。
电光火石间,佑昀才明白自己的行迹暴露,一不做二不休,拉过坐在自己身侧的妇人,提起腰间的匕首便要扎下去。不知佑亭何时发现,猛力扑向他,匕首划过佑亭的臂膀,两人扭打在一起却没有停下。
当佑昀觉得下一刻便可灭掉这个碍眼的幼弟时,手臂力道一失,接着听见一片踩踏声,在他惊愕的片刻已然让佑亭逃脱,自己被人扭捆起来。抬头一望,竟然是穿戴整齐的捕快,领头的眼神威慑,让他心头一惊,凉了半截。
方生不敢停下手中的三清铃,视线依旧锁住那个被铃音控制欲将逃离的鼠精。见府衙的人已出,他另一手翻出腰间符箓,低吟结印,追了鼠精。半柱香后,方生缚了鼠精,归诚便出现了,而后的事便交给了归诚。
佑昀一事自由府衙还孙家公道,师徒两人不再牵扯其中,孙家大爷自然又是厚礼相赠,不免一番感谢,又夸赞归诚得了好徒弟。
“小道长此次为我孙家屈尊,得道长如此相助大恩难偿啊。”
方生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在客栈里嘟囔:“丢徒弟面子就是丢师父面子……”
一边诵经的归诚,背着他瞥了一记白眼,低喃:“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嘛……”
“师父?”方生并没有听清,正色询问道。
归诚轻咳一声:“你我道祖门下,理应除魔卫道,以济天下苍生!”
方生未尝不知归诚亦是需要生计,对于贫苦百姓的他来说,并不觉得不妥,倒是少了分尊崇,多了分亲切。
孙家管事几次上门来答谢,都被方生婉拒。方生对他言明:“已得贵府法财,管家不必如此。若还有妖魅之流,我修道之人,必不会坐视不管。”管事听闻此言,这才安下心来。
牧城临近青山,近两年来,归诚一直在山林间寻找药植,故而师徒二人就在牧城购置院落居住下来。
方生流连牧城及周边的商铺,购置朱砂、桃木、黄纸等物。在两年前方生学会站桩打坐,熟背道经后,归诚教授他武艺简单的符篆。现如今,方生渐渐融会贯通。
闲暇之余,观察游荡的幽魂依旧是他的乐趣。归诚道家中人自不惧邪祟,方生早年就收起了佛珠,换成归诚所制的辟邪符。独自一人的时候,方生依旧喜欢坐在屋顶远眺夜色中的街坊与游魂,思及亲友和故人。
还有一个故人是明月,当年那只方生接生的小马驹。名字是归诚起的,当初方生要起名,归诚随手一挥,道了“清风”、“明月”两个名。方生便将那夜自己见证入胎的小马唤作“明月”,时常亲昵地唤成“阿月”,而成年大马唤作“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