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正赶上国贫民穷,白面馒头都是奢侈品,鸡鸭鱼肉只是在梦里偷偷瞄几眼。穷有穷的过法,穷也有解馋的东西,过年吃顿饺子固然回味无穷,但年年如是,延续至今已不算新奇,而我念念不忘的是:油炸蛇干,骨酱丸子和小豆腐。
1 油炸蛇干
这个严格说不是个吃食,是药。小孩上火,颏下两侧的淋巴结就会肿大,用手就能摸出两个大疙瘩,很疼。我们当地土方是用一段干蛇,掰碎放点油炸焦,吃后第二天疙瘩便消失了,很见效。有段时间我比较频繁地上火,我奶奶就打听谁家有蛇干,到人家要一截,回家掰碎,就用做饭的铁勺子,放一点油,打上个鸡蛋搅匀,伸进灶台的火膛里,转眼间香气四溢,抽出铁勺小心翼翼地倒进碗里,用筷子把沾在勺上的末末刮干净,看着我几口吃完。唇齿留香就是形容我当时的感觉。
其实我们当地不吃蛇,也没有毒蛇,有人在地里干活碰上青蛇或花蛇,有时就打死一两条拿回家挂在墙角哂干,做药或药引子用,谁家需要来掰一节就是。鸡蛋可是金贵物,一般家里养个三五只母鸡,下的蛋都舍不得吃,拿到合作社换盐和酱油醋,也给上学的孩子换铅笔橡皮和本子。所以上个火就能吃上鸡蛋炸蛇干,真的是高大上,不亚于现代人吃燕窝鱼翅。
后来淋巴又肿过几次,没有鸡蛋的时候奶奶只用油把蛇干炸一下,也非常香,(蛇也是肉啊)。
再后来馋这口了,就缠着奶奶说嗓子疼,要她给我炸蛇干吃,奶奶伸手摸摸我颏下,骂一句“小鳖蛋滚一边去"!然后自顾自干她手里的活儿。
2 骨酱丸子
有一次爷爷赶集粜粮食,顺便买回一堆大猪骨头,都是大腿骨,剔得干干净净一点肉渣都没有。便宜,一两分钱一斤。奶奶叫我们拿上斧子锤子,领着我们到村里的碾子上,在石碾盘上砸骨头。她把骨头铺在碾盘上,说“砸吧”,我和四叔五叔有用斧的有用锤的,七上八下地抡起来。刚砸的时候碎骨头乱迸,等骨隨和筋膜把碎骨粘在一起,就一点儿也不迸了。越砸越粘,因为不用很大的劲,所以不算力气活,但绝对是功夫活,要把骨头砸成面酱一样,一点渣都不能有。
砸一会用铲子翻翻再砸,一遍遍终于干烦了,问奶奶行了吧?奶奶抓起一把捏捏,说不行再砸,三番五次后奶奶也烦了,说声滚一边去吧,把骨酱铲到盆里。
晚上我们割草回家,在门外就闻见肉香,哪儿顾得上洗手,端碗就往嘴里扒——每人一碗丸子炖白菜,对,就是我们砸的骨头酱做的丸子,真香!就是少了点,还没怎么着就没了。
别细嚼,有点咯牙。
许多年后跟同事说起,她说怨不得你高大魁梧,原来是吃这个吃的。冤呀,我记忆中只吃过这么一次。
3 小豆腐
不叫煮小豆腐,不叫熬小豆腐,叫馇小豆腐。馇,就是边煮边搅动,我们那儿熬粥叫馇粘粥,噢,馇猪食也是这个馇字。馇小豆腐说起来很简单,把青菜洗净切碎,倒进开水锅里,撒几把黄豆面,盐适量,搅匀,开锅滴几滴香油即可(没有香油用炸过东西的豆油棉籽油均可),连汤带水的吃去吧,保管你吃了一碗又一碗,小心把锅底刮漏噢!
馇小豆腐一般在春天,我们小孩到田野上挖野菜来做,我觉得最好吃的是萋萋莱,现在基本没人挖了。由于黄豆和油是金贵物,所以这么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天天吃,我们家一年能吃上个三五回。
记得我母亲在离家二十年后第一次回去,跟婶子们说想吃“小豆腐",等人家端上来,她吃了一口说人家做得不对,不是那个味。婶子们说比以前多放了好多豆面,多放了好多香油,还放了味精,应该比以前好吃才是。——我的亲娘哎,是您的口味变了,您找不到从前的感觉了。
今年清明节回家,二婶给我馇了小豆腐,不用豆面了,直接上集市上买用石磨现磨的豆浆,叫豆沫,也没用野菜,买的一种我叫不上名的青菜,又鲜又香,我干了两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