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亩荒田 04 无名之曲

无名之曲

我早就听说了郑大主编是个坐下会写,站着会“谈”的人。但原本我只是以为他仅仅是能说会道而已,没想到他还会这一“弹”,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怪不得去年他咖啡厅四周年店庆的时候,有一大帮玩乐器的朋友来给他捧场。

周年庆进入尾声,他那帮朋友围着他,想让他弹一曲,从那些人充满期待的眼神中,可以猜想郑大主编深藏着一手。不过,郑大主编委婉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他说他弹钢琴需要酝酿情绪,在那噪杂的环境下,他没法演奏。我想,今晚他是已经酝酿成熟了。

他先是把窗帘拉上,把室内的灯光调到最适合的亮度,然后缓缓坐在钢琴前,双手放在黑白键之上,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片刻后,他轻轻地按下琴键。

即刻,一个个优美的音律如同是黑暗中的精灵,在他的指尖跃出,弥漫空中,灵动悦耳,似乎在轻轻地诉说,缓缓地歌唱。我随着他的音律,也闭上眼睛,进入一个飘渺之境。

我似乎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遥远的阿山村。在那空旷的原野上,我看到自己在旷野上赤脚追赶着红蜻蜓的画面:多年前一个夏天的黄昏,我在故乡的旷野上,看着火红的太阳渐渐落下到那遥远的大山。一群红色的精灵漫天飞舞,它们鼓着圆圆的大眼,忽高忽低,忽快忽慢,有时停在半空,像是休眠。我突然想抓住它们,抓住一只红蜻蜓!于是我光着脚丫,在广阔的原野上快乐的奔跑,迎着火红的晚霞……

他的节奏突然愈演愈烈,但听起来还是那么的舒服,它带着我的思绪回到疾雨飞驰的夏天。那时阿山村还没有平房,基本上都是瓦屋。而到了夏天,要收割,收割后的稻谷要曝晒,而晒谷需要场地,村里的人就用牛粪和稀,涂在平坦的大地上,等到和稀的牛粪晒干后,就成了晒谷场。场地是容易解决的,可是天气不好掌握,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我们刚刚把稻谷摊平,走到树下乘凉,几朵乌云飘过,疾雨就跟在后面而来,男孩子们就光着上身,拉着自制的“竹把扫”冲在前头,顶着疾雨热火朝天抢收稻谷……

突然,他的旋律又转向另一个调,轻轻缓缓,飘飘渺渺,又引着我的思绪飘回故乡春天野花烂漫的山谷。我似乎听到了山谷两边鸟儿的啁啾,它们在细细诉说着春天的美好。我似乎听到了山谷中小溪流的叮咚之响。我们把牛群赶到山谷,牛群自由奔跑。我们一群男孩子们也在山谷里自由奔跑,天大地大我们最大。口渴了,就用双手捧起小溪清澈的泉水。跑累了,就爬上高高的古树,把牛绳两头系在树干上,让中间部分自然下垂,再找一个光滑的枝干横穿在牛绳之间,我们就可以快乐地荡秋千……

接着,声音又变得十分的低沉,带着我回到冬天寂寞的田野。茫茫的水田,光秃秃的稻茬,死气沉沉的寒冷。我趁着阿英姑娘还没开门,偷偷溜出去,和好朋友会面后,径直走向寂寞的田野。我们期待着在夜里布下的“机关”可以捕捉到水鸟,只要捕捉到四只水鸟,我们新学期的书包就有了希望,要是足够幸运的话,我们能够捕捉到金色的山鸡,那样我们还可以为自己置办一件白色的衬衫。一件白色的衬衫,其实是我们最美好的期望,也是我们最美丽的忧伤。一整个冬天,除了抓到几只该死的小田鼠,什么都没有抓到,那白衬衫致命的诱惑,让我们不知所措,走在寂寞冬天的田野,人要有多失落就有多失落……

接着,曲子又渐渐明朗,渐渐欢腾,似乎在演奏着一个人生的悲喜剧,我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知道这是谁的曲子吗?”他演奏完了,他似乎穿过了春夏秋冬,走过了山川河流,步履缓缓从远方走来。他的神情似乎也在低沉与明朗中变化,即使在微微的灯光中没能看清他的脸,但是从他演奏的钢琴曲中能够感受出来。

“贝多芬和莫扎特的曲子都没有让我如此感动,这首曲子能唤起我的回忆,带给我灵感,这是谁的曲子,他给了我满满的乡愁。”我说的是真心话,他弹的这首曲子,瞬间可以把我带回阿山村。

“这首无名曲,来自于一个无名者之手。那个无名者来自于贫瘠的无名的山村,而那个无名的山村,有很多无名的山林、无名的溪流、无名山谷、无名的鸟儿、无名老人和孩子,还有很多无名的事物,那一切无名的事物,都深深地刻在了无名少年的心中。无名少年想要找到一种方式,去向世界描摹那个无名的世界。他用了四十几年的时间,一直在弹这首无名之曲,一次次地独自演奏,一次次地调整,从来没有人听过这首曲子,而它却一直激励着这位无名少年度过一个又一个寒冬,度过一个个煎熬的夜晚。如今,它第一次公开亮相,就得到了你如此高的评价,我想它的价值已经实现,我也感到十分的满足和感动。”

此时此刻,我才知道,这首无名之曲,是郑大主编自编自演的,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沉稳、如此深沉的表达,他似乎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郑大主编,一时间我呆若木鸡。

“这就是草根的力量,我们更应该让这种力量扩散出去,去影响更多的人。”我说。

“是的,我的音乐和你的文字都有一种相同的力量。虽然我有私心,但是我也希望透过你文字的力量,去影响更多的草根,从那无名山村走出来的每一个草根,都十分不易。我上个周末也去了图革者文学网看了你连载的小说,我是感到了那种催人奋进的力量,如你所说,让他去影响更多人!”郑大主编坚定地说。

我知道这也是郑大主编为了说服我所做的一部分努力。不过,此时此刻,我的心中已经决定:“接下来要和新锐传媒集团好好地谈一谈。”因为我在想,要是知道一个人用心良苦,还刻意不让步,是一件很不友善的事情。

“我答应你去试试看。你这动听的乐曲,也是可以凝聚成一股强大的草根力量,这首无名曲,给我太多感触了。要是到时候作品签约成功,能够改编成剧本的话,我想我定会邀请你为我的作品编曲,而且,你这首无名曲,将成为日后电影的主题曲。”

“那就先预祝你签约成功!”

“你安排一下和他们见面吧!”

郑大主编眉开眼笑,端起咖啡,碰杯后,他轻轻抿一小口,然后闭上眼睛躺在沙发上,我想他不是沉醉在咖啡的美味中,就是陶醉在签约后美好的未来里,或者是流连忘返在跌宕起伏的无名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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