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不能重逢,人死不能复生。】
我偶然看见交通路上游行的队伍。那是在办祭典。
女人们穿上宽大的道袍,踩着高跷,男人们绑上头巾,举着旗帜。游行的队伍很长,中段部分的人扛着巨大的神像。神像面目狰狞恐怖,就像是要把谁吃下去那样,也可能像包公,说出“何人如此大胆”这样威严的话。
这些人时不时点燃鞭炮,扔向路边。于是乎几秒过后,炸雷般的响声吓得树叶都摇摇欲坠,要是树枝忽然折断下来,似乎也是不意外的——更别说那可怜的老鼠了!运气不好的,鞭炮正好丢在老鼠洞边,那可真是灾难。
祭典很盛大。孩子们把铜锣推到狭窄的巷子里,拿起鼓槌用力地敲出“哐哐”的乐声,唢呐和镲就忽的一齐演奏,扮成巫师的妇女做出祭拜的样子。小小的、见不得阳光和月光的交通支路,也热闹了起来。
我驻足停留许久……这或许就是我新年时的病因,只是我还未察觉,月亮就已经沉落在地平线之下了。
我记得,当烟花把高氯酸钾送上夜空,绽放出比茉莉花还美的图案时,我却只能躺在病床上。
玻璃窗把冷风和雪花都挡在了楼外,凝结成浅浅的冰,只有月亮的光辉还依稀可见。我感觉到冷,冷得刺骨。
疫情没带走我,我却已经失去希望了——新年也好,新冠也好,连最拥挤的环城路都空无一人,有什么可去看祭典的呢?倒是这月亮圆得一点也不合时宜,在它的热情下,我显得像只悲哀的老鼠!
恶狠狠地诅咒了新年的祭典和圆月,门开了。
她把水果篮子放在我的床头架上,坐在了我的床边。
我记得她,是同学,坐在我前面一桌。
她的变化主要在发型和衣着上。她也留起了长发,绑了马尾辫,穿了颇复古的风衣,显得矜持。
我说:“变天了吗?”
她说:“不,外面还是很冷。”
我说:“你来之前怎么不跟我说一下?”
她说:“说了,手机留言了。”
我掏出手机一看,确有此事。
她说:“不去看新年祭典吗?”
我说:“看了也没什么意思,再说我也没办法出院。”
她说:“不是脱离危险期了吗?”
我说:“据说还有传染的风险,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别把口罩脱下来。”
她点头,我们都沉默了一会。
她说:“后天祭典就结束了,我会参加游行。”
我说:“扮巫女吗?”
她说:“不,扮医生。”
我疑惑:“祭典表演为什么需要医生的角色?”
她说:“委员会说是给那些有病的人看的吧。”
听到这话,我顿时火冒三丈:“有病的人?”
她迎上我的目光:“有病的人。虽然我也认为这个称呼不妥当。”
我没说话。
我感觉更冷了。也许是出于心理作用。我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好像这样能让身体暖和些一样。
楼下,想起了唱戏的声音。这是祭典的前戏。那光是听也能听出,唱的是闽地的戏剧。
我问:“在唱什么。”
她答:“覆水难收。”
我说:“朱买臣那事啊。”
她说:“他们已经唱烂了。”
我们又沉默了。
她说:“我要去英国留学了。”
窗户“咔”得一声响,像是要断裂开的屋梁。
我颤抖着问:“什么时候?”
她说:“后天。”
我说:“后天你不是演医生吗?”
她说:“演完就走。”
我问:“去多久?”
她说:“不久。”
我说:“机票呢?”
她说:“买好了。”
在口罩之下,我感觉她笑了。她笑了吗?那一丝皱褶,是简单的抿嘴还是笑容?她的面容像变幻莫测的月亮,越来越难以琢磨了。
我苦笑:“覆水难收。”
她点头:“难道不是吗?”
我满心期待地靠在床头——祭典,月亮、病和老鼠,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是理想的时候,不知疲倦地行走着,直到绿荫覆盖的巷子里才停下,那便是我的解药了。
可祭典结束的那天,我拖着羸弱的身体回到病床拍掉身上的雪时,飞机悄无声息地坠毁在我看不到的理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