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牛遥望原野,一声雄浑的吟咏,田野的春章翻开了厚重的封面。
春耕了!
遒劲锋利的犁铧徐徐锲入春的心脉,蕴籍了一冬的地力膨胀着洒脱的冲动喧腾而出,泥土的馨香翻卷着潮润的浪头,绵延不断的弥布着沁人心扉的春汛,飘逸出大自然无尽温柔的春媚。
新的一年之计从此由我的父老乡亲作出如此意象恢宏的跋或序言。
这是一幅意境深阔而生动的简笔构图:在天地一线、苍茫辽远的背景里,父辈们挥动着手臂,摇醒了一个惺松的季节,寒梦初醒辗转反侧的土垅如湖波涟漪,在地平线上潋滟而来逶逦而去,一道复一道松绑了冰冬的桎梏,释散春野的意蕴。
精妙的春光从此一圈一圈洗印放大,最终被装裱成富有力度而又充满诗意的动感写真。
它是从远古移植而来的图腾,历久弥新勾勒出中国农耕时代几千年几乎一成不变的标签式板画,世世代代镌刻在黄土地黑土地红土地的板面里,也祖祖辈辈悬挂在农耕者的心壁上,以至形成了一年一度漫卷祖国版图的周期性的定制"朝仪"。
每每春风乐奏,我的父老们便诚惶诚恐地双手恭奉着"犁笏",按照固定的制式向着土地"觐拜"。
"觐拜"的姿势须是优美的。作为劳动具象的春耕也的确壮美而感人。
我曾在诗中把它描述为一个古老的三拱桥:农背一一犁梁一一牛脊一一三张简洁流畅的线型弩弓,联袂架构起人类薪火传承的桥梁,背负着世间的一线生机,温饱从上面缓缓流过,辛劳从上面徐徐淌过⋯⋯
而今,在我心里,春耕更像一本翻开的五线琴谱,铮然有声的犁铧,或作刚性的音符在田野的纹理间铿然跃动,或作温婉的神来之笔,顺着土地舒展的线条一笔一画的创作春之歌夺人的先声。
这一时段,我的父老们俨然就是春之光盘的作曲家、制片人和发行者了,他们无可争议地拥有了春耕的版权。
一如凤凰浴火彩虹历雨,春耕外化的优美不掩内在的辛楚,匍匐于地的身形注定了它是一番劳顿的过程,是一场肌肉、筋骨、汗水、甚或脑细胞的给予。
栉沐着料峭春寒,乡亲们把铁耙般的脚掌沤进湿冷的熟壤,沤进残冬的余烬,在与大地的亲密接触中任凭地下的阴凉经略血脉,前伸的头颅和偻起的脊背仍咝咝蒸腾着征服的激情,周身的骨骼不时嘎巴嘎吧作响战斗的宣言,豆粒大的汗珠沁着发芽的愿望一簇簇滋生在额际的温床,又被粘满泥巴的手掌一把接一把深植进脚下的腴地膏壤。
春耕,这一披风沐雨的形象自古而今一步步沿着春墒推燥居湿,一行行走成原野上流动的定格。间或,父老们侧转过身,把手深深的插入暄土,紧攥一把希冀,复又悠然撒放,蒙满春尘的双眸霎时被丰收的憧憬滋润的神采飞扬。
其实,春耕也就是耕春!
耕春,就意味着耕耘热望。
也许,在乡亲们的视野里,翻耕的春地就是一张打开的存折,在他们的责任银行里开了户头,只要倾情存储心血和力量,待入秋时,就能尽情收割心智的利息,获取气力的放量。
如是春耕,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开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