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溪湿地,芦苇寂静,江南的星月升起,在凌晨一点,这位天黑便睡觉的67岁老人起床,花半个小时仰望星空,然后开始了整整12个小时的思考,写作,绘画。他没有手机和微信,不让任何人打扰他。他说饮食过多让人变成猪头,只靠着每天20杯咖啡和一个馒头就足够。他说他将老死于杭州。在这一刻,他身后正有1000本待出版的手稿。
如果说蔡志忠只是一个高产的漫画家,那我们就太低估他了。30多岁那年,他突然对物理学感兴趣,闭关10年,学习量子物理,为了学量子物理,还专门学了英语。他出生于1948年的农村,15岁到台北学漫画,一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人,能用这样的一个方法,完成对量子物理学的学习。台大校长李嗣成先生是他的好朋友,蔡先生有一次碰到他,说自己要学物理,请李先生开出10个最尖端的问题,然后买了300本相关书籍开始看,居然无师自通。
他一个人跑到日本,花了四年时间研究传统文化。从《史记》到《韩非子》到《世说新语》,从《庄子》《老子》到《论语》,再从《心经》《金刚经》到《六祖坛经》,他用超凡的领悟力和洗练的画笔,将复杂难懂的古文,变成了丝毫不难理解的智慧。他说,学日语,学英语都花了三个月,佛陀思想却花了整整三年。在这一过程中,他也顺便变成了全世界收藏铜佛像最多的大家。后来,每年4月,他就固定地花一个月时间给这些铜像除除锈。
他学习桥牌也是这样,和聂卫平先生一起,拿过10个以上的亚洲冠军。私下里,他不经意地告诉弟子:“其实巴菲特打桥牌也不错,我发现他比比尔盖茨打的好点。” 弟子问:“您和他打过?” 他说:“偶尔啦。”
我们多多少少都听过他从小不愿读书,只愿意画漫画的故事。我们或许也听说过,这是个智商180的奇人:一个人一生把一两件事情做到极致就已经非常难得了,他竟然可以在自己感兴趣的几个领域都取得巨大的成就。有时候你看着他,这位白衣飘飘,一头长发的先生,竟然只是想诚心诚意地跪在他的面前——有一些人的光辉,让人忘言。
在他身上,我仿佛看到了一条出路——对抗这个碎片化的浅薄世界。蔡先生说,如果你全神贯注、聚精会神的做一件事情,一定会找到禅宗中所说“置心一处”的感觉:宇宙和你在一起,时间像水一样慢慢流过你的身体,你只能听到笔在纸上刷刷的声音,甚至连心跳都听不见。
每一个当下,就是所有的生命。我们无法将自己放置在过去,或者未来,我们所能真正做到,只是身心和念头全部都聚集在当下的那一个瞬间。每一个当下,都是微分,而我们的整个生命,就是积分。如果一个小时值10元的话,分成两个半小时可能不值5元,4个15分钟连1元都不值。而反过来看,连贯的10个小时已经价值到几千万了。时间的累计,是有指数级增长的价值倍增效应的。
此时此刻,敲下这些字的我,一半从自己的老师所写的拜师文中所来,而另一半则从过去几个月内如痴如醉的阅读蔡志忠先生的所有作品中而来。广州有一家很好的书店,叫做方所,有蔡志忠先生几乎所有的台版书,从《四季禅》到《漫画东方圣经》,再到我睡前必读的《漫画道德经》。那些洗练的文字,诙谐的线条,像是没有杂志的深沉流水,灌注于心。使人终于,学会沉静。
在一个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支离破碎的时代。慢下来,可能是一种更加高级的智慧。当所有人都活在对时间和速度的深刻焦虑里,悖论就开始发生——越是焦虑,越是求快,我们的成就和动作反而就越少。过分的外力追求扭曲了我们的最佳心智模式——全神贯注的心流体验。当我们做着手上的这件事情时,总是想着下一件,想着更多没有做完的事情,陡然而生的,是焦虑和不专注。最后,每一件事情都无法达到至真至善的境地,又似乎所有的地方都有漏洞,所有的地方都需要旧火。我们更加没有时间,更加没有心智资源的带宽,判断力进一步下降,开始走入一个恶性的循环。
一个人,身处于这个时代,而无某种“特定追求”,可能是一种非常高级的境界。只是去做,只是去写,只是去着想,只是去产出。当他觉得他拥有宇宙中得全部时间后,他手上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了成为作品的可能。而在每一个微分中,一个全神贯注的人拥有了最高级别的喜悦,外部世界全然剥离,只剩下自己,与天地同齐。
我常常想,我们的“有”,真是一点都不重要的事情。我们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任何外物。却被凡俗的物质社会,要用一个人的“有”去定义。求而不得的悲剧,在我们身上反复发生。我们就像掉下悬崖的人,攀援着那根树枝,悬崖之上有猛虎,树枝之上有老鼠一点点啃食着我们赖以生存的基础。迷糊的人幻想着,等我有钱了,等我有钱了,等我有钱了,一切就都会好了。就像所有人都喜欢的英雄片,会有一个盖世英雄,将我们所有的苦难救赎。而睁开眼睛的那个人,突然看见了悬崖边的一颗草莓,摘下放入嘴里—— 真甜。那一刻,生命永恒。
置心一处,臻于至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