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几千年脍炙人口的古诗词中,植物意象可谓数不胜数。比如“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中依依惜别的柳树,“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中清寒隐逸的菊花,“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中傲霜斗雪的梅花,“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中孤直顽强的松柏,“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中爱情眷恋的红豆……那么,梧桐又代表哪些意象呢?
1
在古人的笔下,凄凄冷雨中,瑟瑟秋风中,梧桐更多代表了孤独忧愁、离情别绪。
《声声慢》李清照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曾经繁盛的菊花,如今已憔悴不堪而落花满地,再无当年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的闲情雅致。孤身坐守窗前,如何熬到天黑?黄昏时分,无边丝雨细如愁,点点滴滴,打落一片片走完生命历程的梧桐叶,如同苦泪在心头。此情此影,哪是一个“愁”字概括得了?
《更漏子》温庭筠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秋夜三更,冷雨淅沥,滴在梧桐树上。这离情之苦谁人可以理解? “秋思”即是离情,凄凄秋雨不理会闺中少妇深夜怀人的苦情,只管飘洒在梧桐叶上,滴落在窗外石阶上,一直滴到天明。此景此声,正如少妇离情无尽,悲上心头。
《相见欢》李煜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孤独的后主默默无语,缓缓登上西楼。“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见证无数悲欢离合的如钩冷月下,幽深庭院中,茂密的梧桐叶已被秋风扫荡殆尽,唯有稀疏几片残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清冷凄凉的秋色,连同孤寂之心,思乡之情,亡国之恨,都被都被这高墙深院锁住,不禁万感萦怀,愁上加愁。
《水仙子·夜雨》徐再思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
三更归梦三更后。
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孤馆人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
词中以雨打梧桐破题,烘托出“梧桐叶落,天下知秋”的萧瑟氛围。秋雨绵绵,桐叶声声,雨打芭蕉愁更愁,每一滴每一声都引起相思之人的阵阵秋思和缕缕愁绪。
2
是呢,当清冷秋雨滴打在叶片上,当寒意秋风吹过梧桐叶纷纷坠落,都容易给人萧瑟、凄凉之感。然而梧桐就没有其他意象了吗?当然喽,爱好诗词的我们还知道“凤栖梧”的传说。在这里,梧桐则又有了高洁美好的品格。
《诗经·大雅·卷阿》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诗经》中说的是就是梧桐生长的茂盛,引得凤凰啼鸣。梧桐高大挺拔,为树木中之佼佼者,自古就被看重,而且常把梧桐和凤凰联系在一起。凤凰是鸟中之王,而凤凰最乐于栖在梧桐之上,可见梧桐是多么地高贵了。因此古代也有“栽桐引凤”之说,富贵之家常常在院子里栽种梧桐——“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
《蝉》虞世南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这首托物寓意的小诗,主旨是写蝉的高洁,暗喻自己品格的美好。然而“草木有本心,不求美人折”,梧桐树以高大挺拔、枝干清高、绿叶疏朗的形象,作为蝉的栖身之处,可谓相得益彰。
3
中国古代有四大名琴——号钟、绕梁、绿绮和焦尾。东汉蔡邕在“亡命江海、远迹吴会”时,曾于烈火中抢救出一段尚未烧完、声音异常的梧桐木,并依据木头的长短、形状,制成一张七弦琴,因琴尾尚留有焦痕,就取名为“焦尾”。后遂用“焦桐,焦琴”等指美琴,或比喻历尽磨难的良才,未被赏识的宝器。
《投孟郊》贾岛
前岁曾入洛,差池阻从龙。
萍家复从赵,云思长萦萦。
嵩海每可诣,长途追再穷。
原倾肺肠事,尽入焦梧桐。
“孟郊苦兼此,贾岛清独行”,晚唐诗僧齐己抓住孟郊苦思和贾岛清僻的特征,将两人诗歌相提并论。贾岛把孟郊的诗歌比喻为“月中孤芳”、“江南高唱”,他用“原倾肺肠事,尽入焦梧桐“,倾诉了对孟郊的景仰之情,就像发自肺腑的缕缕深情沁入焦尾琴之中。对于贾岛真挚的仰慕,孟郊用“诗歌耸东野,诗涛涌退之”作为回答,也看得出诗坛前辈宽广的胸襟气度。
《赠弹琴李处士》李山甫
情知此事少知音,自是先生枉用心。
世上几时曾好古,人前何必更沾襟。
致身不似笙竽巧,悦耳宁如郑卫淫。
三尺焦桐七条线,子期师旷两沈沈。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春秋时期的“师旷之聪”闻名于后世,伯牙与钟子期的高山流水知音情,我们更是耳熟能详。李山甫借三尺焦桐,将自己与李处士的知音依依之情,比作钟子期和师旷隔代相知,令人神往不已。
4
另外呢,梧桐还与爱情有关。古代传说梧是雄树,桐是雌树,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且梧桐枝干挺拔,根深叶茂,在诗人的笔下,它又成了忠贞爱情的象征。
《烈女操》孟郊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贞女贵徇夫,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这是一首颂扬贞妇烈女的诗。此诗以男子之心愿,写烈女之情志,可歌可泣。梧桐树相依持老,鸳鸯鸟同生共死。旧世贞烈女,夫死而终生不嫁,夫死而以身相殉。守节以表从一之志,殉节以明坚贞之心。
《孔雀东南飞》
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
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诗中用松柏梧桐的枝叶覆盖相交,象征了刘兰芝和焦仲卿对爱情的忠贞不渝。这双对纯真爱情的追求,对封建礼教的抗争的夫妻,生前被迫分离,死后合葬九泉,能不震撼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