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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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滚落山谷的瞬间,雨嘉只觉眼前一黑,一只手牵住了她,他们一直向上升,向上升,缓缓离开了谷底,飘至地面。黑夜里一层薄雾,青年的手没有松开,带着她在一片林带中穿行,又磕磕碰碰走过一段漫长的砂石路。路的尽头是一拱石门,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他们闪身进去,拾级而下,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游移近来,口里吐出一串数字。

雨嘉神情恍惚,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钥匙。转身时,青年已了无踪影。她漫无目的地走,路过一扇敞开的窗户,昏黄的灯光下几个男人正猜拳行令喝着酒。画面清晰得有些突兀,仿佛儿时露天剧院上演的夜场戏。雨嘉正疑惑着,白发老者出现了,引她进了108号房间。房间里冰冷潮湿,角落里摆放着一张单人竹床。

再睁眼时,微弱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雪白的被褥裹在身上。雨嘉怔了一下,睡梦里被人挪了地方?怎么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醒了!”只听护士惊呼一声去喊医生了,“108床的病人醒过来了!”

秦勉三步并作两步走入病房,看到电子屏幕上显示的各项指标已基本正常。他微微笑了一下,低头看雨嘉的脸,“醒了,感觉怎么样?”雨嘉内心突然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渴望秦勉的手抚上她的额头,她甚至想像得到那手的温度。“昨晚牵着我手的,是他吗?”

秦勉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疑问,笑了笑说:“你可真幸运。车子掉下去的时候,你落在了一棵崖柏上……”秦勉欲言又止,借故去查看其他病人,匆匆离开了病房。

雨嘉瞬间回到了现实,泪水从眼角不断溢出来。她虽工作体面,有娉婷之姿,亦弹得一手好琴,做得一手好菜,但三十有二,仍无婚配。父母着急,亲戚也一起跟着数落,情急之下,开车出城,不料遭此一劫。

正独自唏嘘着伤感,父母推门进来。母亲挨到床边,拉着雨嘉的手,不停地用纸巾拭泪。父亲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他俯身拍拍雨嘉的肩膀,说:“婚姻不是一时三刻着急上火的事,爸妈再不逼你了,女儿莫要想不开……”

雨嘉一时云山雾罩,不觉陷入回忆中。昨夜凉风微雨,她正开车沿公路环行,迎面一辆白车突然驶离车道径直撞上来……“我没有想不开。有人开车撞了我!”她一着急,忽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这才惊讶地发现,除了小腿外侧和背部一点擦伤外,自己几乎毫发未损。

庆幸之余,疑窦顿生:车子被撞落山崖后,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没受什么要紧的伤,却竟然昏迷了那么久?初次见到秦医生,怎么感觉他如此熟悉?为何他说话吞吞吐吐?一连串的疑问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迫不及待地想一探究竟,更想亲眼看一看那棵神奇的崖柏,秦医生说危急时是那棵树阻挡了她下落的身体,她真是太幸运了!

她突然想起,昨夜意识混沌中投宿的房间号和现在的病床号都是108,这个巧合也让她莫名地兴奋。雨嘉不禁想入非非,感觉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这一切,她几乎忘记了自己一直是个唯物主义者。

此刻,秦勉心里也在翻江倒海。昨晚接到出诊指示后,他和两名护士乘坐救护车到达出事地点,现场真是触目惊心,惨不忍睹。一辆白色的奔驰GLC,撞了雨嘉的车后,车子由于惯性太大,也跌落了山谷。他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当看到车牌号时,身体筛糠似地抖个不停。他跌跌撞撞地扑过去,表弟及同车的三人,都已失去生命体征,无一幸免。

警察在峭壁的一棵崖柏上发现了昏迷中的雨嘉,表面看只受了轻微擦伤。在众人的帮助下,秦勉将雨嘉托举着,慢慢抬离,送至地面。说也奇怪,见到雨嘉,接触到她的身体,秦勉感到分外亲切,雨嘉就像自己多年未曾谋面的亲人。一夜未眠,秦勉身心疲惫。姨妈的哭泣声还在耳边,失去表弟让他沉痛万分。

警察说表弟是酒驾,秦勉丝毫不觉得意外,这些天姨妈和表弟媳因为生二胎的事意见不合闹翻了,表弟夹在中间两头受气。昨天中午表弟心里郁闷,打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喝酒,他因为值夜班走不开,没想竟出了恁大的祸事!所幸雨嘉已无大碍,他心里谢天谢地,表弟的罪责总算减轻了一分。

从警察局出来,雨嘉感慨万千,好端端的,四条人命说没就没了,真是世事难料啊。自己万幸捡回了一条命,一定得认真活一回。她不想给肇事者不幸的家人增添太大的负担,拒绝了经济赔偿,也不忍再打扰到秦勉。刚好公司在南方有个项目需要人手,就借机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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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春天回到老家,雨嘉独自在南湖公园流连忘返,三百六十度,举目皆美景。她兴致盎然地拿出手机拍个不停,身后突然传来吟诗声:桃花朵朵俏枝头,屏里屏外溢满春。雨嘉转头看,湖边柳荫下,秦勉目光灼灼看着她,一脸灿烂地笑。

原想造化弄人,不料峰回路转。

多年后,秦勉与雨嘉来到表弟的坟前,牵着表弟的女儿和他们三岁的儿子。雨嘉在墓碑前放上一束白菊花,秦勉轻声说道:弟,在那边安好。家里的一切就放心吧。姨夫、姨妈,还有囡囡,有我和雨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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