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弟是在2007年阴历9月28日,阳历11月7号这天成为了没妈的孩子,我一直想写写老妈,可能是不想揭开伤疤,迟迟没有行动,我想用文字把她留存下来,给了我们生命和爱的老妈。
想起老妈,脑海里搜索了一阵,印象最深的是她穿着一件肥肥大大的胸前印着卡通形象的短袖白底T恤,上面是一只卡通狗,盖住了她的大部分大腿,下面是跟T恤配套的格子短裤,也肥肥的,她风风火火的走路,能兜起一阵风。这是夏天的她,冬天的她穿一件同样宽宽大大的红格子呢子衣,呢子衣包住她矮小的身材,跟着她匆忙的穿梭在村口巷道,她的人生是匆匆忙忙的,忙着照顾孩子,忙着伺候老人,唯独没有留给她享受生活的时间。
世界上有一种痛叫爱而不得,爱情是,友情是,亲情亦是。失去老妈的那天我对最亲的哥哥说哥,我没有妈了,没有妈了。是的,我再也没有妈了。那个陪伴了我二十二年的亲人,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没有妈妈,上天就这么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提前抽走了我身体里所有的爱,留下的只有像黑白电影一样一帧一帧的记忆。我嫌弃过她矮,嫌弃过她不会做饭,可我从来不想失去她,她是我最亲的人,我想赚很多很多的钱带她去她没有去过的地方,吃没有吃过的东西,想给她一个拥抱,想陪她看一场电影,像芳华,她肯定很喜欢看,她当过文艺兵。她还没有去过我的大学,看一眼我的宿舍,看一眼我的工作环境,看一眼我的婚礼,看一眼她的外孙子,我的儿子,只是一眼,都不能了。她养育了我的前半生,二十二岁之前,我的后半生再也没有她的影子。
老妈从来都是匆忙的,她有着高中加卫校的学历,有着乡镇卫生院护士工作的经历,我记事起,她是农村妇女,但大部分的农村妇女都不识字,她算是附近有文化的人。因为她听我姥姥的话,要了二胎,就是我弟弟,那会公务人员只能要一个孩子,老妈因为生了老二就主动辞职了,从此开始了她作为一个农村妇女的一生。我不是说农村妇女不好,我只是她受过教育,应该有一份工作,应该比她在世上的生活过的更好。
记忆里她在我们那片儿挺受尊重的,邻居二战家卖了小猪,二战媳妇不会算账,跑家里来找老妈算一下看看卖了多少钱,买小猪的有没有故意算错账,老妈总是乐呵呵的帮她算好。有一天,二战家又卖了小猪,二战媳妇来我家找她算一下钱,我在家里房上拿着杨树叶子当演草纸算数学题,那会有四五年级了,老妈带着弟弟去姥姥家了,二战媳妇问我:丫头,你会算吗?我说会算,二战媳妇说:那你给算算,十二个猪仔,90一头,该给我多少钱。我在杨树叶子上用乘法算式算了一下,1080。.二战媳妇乐颠颠的走了。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学数学有用了。老妈当过护士,简单的医药还有扎针输液的都会,有时候邻居让村里大夫输上液了换个液拔个针的就找老妈代劳了。老妈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这一点我从她身上遗传到了。
老妈是一个心肠好的人, 上二年级的时候,跟江灵玩的挺好,江灵每天早上来找我一起上学,有一天忘了带围脖了,老妈看见把我经常带的围脖找了出来,让江灵带上,从衣柜给我翻出我已经很久不带的绿边白底的围巾。江灵妈妈去世了,江灵结婚的时候老妈给我50快钱让我拿给江灵,钱不多,但那个时候村里红白喜事一般都是50,老妈是心疼江灵,小小年纪没了妈,又早早的出嫁。记得上小学时有一次更江灵吵架了,江灵悄悄的往我家门下塞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跟你吵架觉得对不起你妈。
二姑家的哥哥上学交不起学费,表哥来我家借钱,三妗子三妗子的喊着,我妈每次都拿出钱来给他应急,至于后来还没有还就不知道了,老妈从来没有说起过。她尽量跟妯娌我的大娘二娘婶子保持好关系,看起来一团和气。老妈对待奶奶自然没有对待她的亲爹亲妈我的姥姥姥爷好,但是在几个儿媳妇里也是做的最好的那个,奶奶嫌我是女孩,生完以后看了一眼就从医院走了,不帮老妈带孩子,在两三岁过生日的时候回自己家,奶奶抱怨吃苦主的,老妈开始没听懂不知道奶奶说啥,后来才明白是把主人吃苦吃穷的意思。这件事老妈也记了一辈子。老妈从来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一个农村老太太吧。
老妈养育了我和老弟,照顾了姥姥姥爷,一年365天,可能有363天那条从我家直通到姥姥他们村的乡间窄小的土路上都有她的矮小的身影,骑着一辆二六的自行车,每次都费力的从后面把腿抬起来,放到右边的脚蹬子上,然后脚下生风似的蹭蹭的骑了起来,严寒和酷暑从来都没有拦住她的脚步,路的这头是她的一双上学的儿女,那头是需要她的照顾的身体孱弱的双亲,现在回家看到那条小路,尽管有一段已经铺好了柏油路,看到那条窄窄的小道,小道的两边有时是绿油油的小麦苗,有时是密密丛丛的玉米地,我心里升起一股股的惆怅,亲近的小路,载着我沉沉的思念,那个在这条小路上飞奔了二十多年我的老妈已经不在这条小路上了。有一次老弟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我做在后座上,老妈一抬脚把我从后座上碰下去了,是个冬天,穿的厚厚的,没摔疼,但心里有了阴影,可能是我八九岁的时候,后来就学会了骑自行车,阴影也就消除了。后来长大点了,理解了老妈的难,爸爸常年在山西上班,老妈一个人带着俩孩子,还要照顾年迈多病的双亲。她一米五的矮个子承载着我们整个世界。
姥爷家家庭条件比较好,姥爷是县里百货公司的书记,老妈没有挨过饿,太大的苦也没有吃过。 从小也没有干过农活,嫁给了爸爸,生了孩子,辞了工作,除了带孩子,还得干活。浇地、拔草、施肥,收庄稼,收庄稼的时候我爸一般都请假回来,或者是攒好假回来,平时放假的时候不歇,一直攒着,攒20天、30天,到了收麦子收花生玉米的时候就回来了。平时的浇地、拔草、施肥,我妈一个人真是犯了难,我叔家的我叔我婶干,我伯伯家的我大娘伯伯干,我家的只剩下我妈干巴巴的发愁。那会用电很紧张,停电是家常便饭的事儿,到了浇地的时候家家排着队浇,很多时候都是晚上夜里浇,一浇就是半天,老妈天生胆子小,响雷都能吓到她,晚上浇地对于她来说可能是噩梦。老妈就得求人,求我叔我姑帮着,有时候也指望我二姑家的哥哥姐姐。老爸从厂子里扛回来的手套、胶鞋老妈时不时的打发着,为的是求人家帮着的时候能够理直气壮一点。
家里的房子是80年的房子,到我记事的时候,每到夏天一下雨,屋里子炕上、红砖地上放着盆子,有时候还有大碗,外面下着大雨,屋里滴滴答答下着小雨,我们仨时不时的挪着地方。我和老弟在墙上钉上钉子,挂上床单,跟老妈隔开来,我们在山洞里边,老妈在山洞外面。我和老弟在那个叛逆的年龄,打打闹闹是经常的事儿,有时可能气的老妈脑壳疼,看到我俩吵吵闹闹个没完,她总说谁家像你俩这样嚷个没完,这么说没动过手,唯一一次可能被我俩气坏了,拿着切菜刀的刀背在我俩后背上一人来了一刀,这是唯一的一次动手。老妈结婚晚,32岁生了我,36岁生了老弟,她爱她的孩子,她已经尽了她最大的耐心和爱心对待她的孩子。春红说咱们同学当中我最有印象的是你妈妈和丹丹的妈妈,你妈妈总是很温柔的跟你们说话,丹丹的妈妈总是对她呼来喝去。有一次在学校门口碰到了大力,我跟他说着话,老妈和婶婶在旁边等我,大力说从看你的眼神里我都能看出来哪个是你妈妈。
上初中,偶尔一个学期总有几天因为学校里的事情回家晚了,我和少红在漆黑的夜里穿过小小的村庄一边说话一边摸黑前行,那会村子里,大道上都没有路灯,即使有也是过年的时候才开,我俩说着话或者唱着歌,互相壮胆,快走到家的那排时,老妈和老弟站在漆黑的路边等着,不知道等了多久,他们知道我胆子小,特意出来等我,可能有两三回,这两三回的等待足以温暖我的内心这一生一世。有一次是因为等着拿作文获奖的证书,老妈的高兴溢于言表,从她的高兴里我得到了极大的鼓励。
老妈生病前的那个暑假,我在家呆了十天,老妈把单人床支在廊下,我躺在单人床上,跟老妈说着学校里的事儿,说着宿舍里的人,老妈在院子里的灶前点起火,做着我爱吃的饭,袅袅的白白的烟曲曲折折的升到空中,这是我这一生中最舒适的时刻,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刻,心里是暖的,舒服的,也是渴望的。只是我不知道,老妈也不知道。老妈可以在我私自和同学坐了四五个小时的车去天津姨家回来后不仅没有责备反而夸我说我有胆量,送我和同学去车站给我们买好票,只要她绝对没有违背原则的事情统统顺着我们,包括旷课。
刚上大学那会,老妈没事总是打电话来,问我吃的啥,她那有啥有啥,我要不要吃点。她是挂念她远在两千里外的孩子,走远了以后反而觉得和她的关系更好了。也可能是我长大了,懂事了。老弟上高中后给我发的电子邮件静静的躺在我的邮箱里,有几年我不敢打开,看了心里难过,泪要出来,上面写着,你要多给咱妈打电话。老弟上高中半年老妈就得病了,2年后她就走了,我没有做到多给她打电话,在她去世几年里,我保留着家里的电话,保留着她治病那会藁城的电话,保留着大夫的电话,但是再也打不通了。
老妈这一生爱她的双亲,爱她的子女,却唯独不爱她自己,也没有留给子女爱她的机会。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她去世前一个月,那也是我上大学来来回回她唯一没有送我到车站的一次,我要走,她哭的稀里哗啦的,拉着我说不出话,她看着我,没有如果,我要是知道这是我们母女最后一次见面,我不会为了求学放弃她,当我再次见到她,她已经手脚冰凉的躺在外屋的单板床上,蒙着头,嘴巴因为缺水变皱了,我忘了她那时的模样,现在只记得她没生病之前的样子,每天高高兴兴的,趴在窗户那问我想吃啥。
在她去世的前两年,走在路上,看到体型跟老妈差不多的人,我总是要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万一是老妈呢。看了大概有几百张脸,连一个长得相像的都没有。又过了两年,我死心了,世界上再也没有我的老妈了,现在看到体型像的,我还是要看看那张脸,只是在也不抱希望了,老妈只能在梦里见了。
梦里见到的人都是再也见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