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初,人们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去世;
这一年,为中国抗战事业披荆斩棘的十大元帅之首朱德将军去世;
这一年,新中国的缔造者毛泽东主席去世;
这一年,河北唐山发生里氏7.8级地震,地震持续约23秒,造成24万人死亡,16万人重伤。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让中国沉痛的事情,注定是被历史铭记的一年。
尤其是唐山大地震,持续仅有23秒的时间,却摧毁了整个唐山,给千千万万活着的人,种下了数十年的“余震”,以至于多年后,他们仍然无法面对那种在尸山血海里趟过,九死一生的痛苦。
2010年,电影《唐山大地震》全国公映,电影上映后,口碑褒贬不一,豆瓣评分,停留在了7.7分上。
这7.7分,到底有多少是“情感分”,有多少是“技术分”,不得而知。
但套用豆瓣网友的一句话:唐山人多数活得安逸、踏实,因为他们都死过一次了。你们看的是电影,而我们唐山人看的是自己的过去。
这一次,冯小刚以一个以小见大的故事格局,采用双线叙事的方式,讲述《唐山大地震》后,两姐弟,两个家庭的故事,不得不说,这个故事,其实讲得很好。
有多少人,经历地震23秒,却在32年后,仍无法与自己的“地震记忆”和解?
又有多少人,盯着电影的7分钟地震画面,揣着糊涂装明白,自以为这是一部煽情,烂俗,片名与事实不符的灾难片?
他们看到的,是“灾难”,而我们应该看到的,是因果。
是因为电影里这场仅有7分钟的地震画面,才有了后面长达100多分钟的“地震记忆”。
冯小刚虽然没有沿用“余震”二字为电影命名,但不可否认,电影全片都围绕着“余震”展开,可电影的“余震”和小说的“余震”表现,却是不一样的。
01、叙事视角的不同
《唐山大地震》改编自张翎的小说《余震》,虽说情节设置,情感细腻处,故事原型上,大多能对应上,但小说所表达的“余震”和电影所表达的“余震”,却有天壤之别。
最关键的,是电影悄悄地替换掉了主角的视角。
小说里的女儿,并不叫方凳,而是叫小灯。
而小说开篇,就是小灯第三次自杀呼救入院后,被转诊到心理治疗科,医生根据自己的观察结果和跟小灯的初次交谈中,引导小灯配合治疗的画面。
而小说里,也并没有按照时间顺序叙事,而是将所有时间点都打乱,以记忆闪回的方式进行描述,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故事的主角,始终是小灯一个,故事以小灯的视角出发,描述的,是她在那23秒后,长达32年的“余震”,是她被这个天灾毁的彻彻底底的人生。
小灯三次自杀,却又呼救,这是很矛盾的,她被折磨的想死,却又想活着,所以在她每次鼓起勇气自杀后,她又会向别人求救。
而电影里却悄悄地将视角放到了“妈妈”元妮身上,元妮成了推动整个故事发展的关键。可是,和小灯一次次求死不同的是,元妮早在那场余震中,没拉住丈夫的手,在那个二选一的选项中,选择儿子的时候,已经死了。
活着,不过是剩下一个用来为丈夫女儿赎罪,为方家赎罪,照顾儿子长大的躯壳。
所以,元妮总是在丈夫女儿的遗像前,插几支香,用盆子泡着几只番茄,她每年买课本教具都买双份,每年都去翻一翻方凳的小坟,将课本放进去,每年祭拜他们父女的时候,总一遍遍念叨着新家在哪儿,回家的路怎么走,总是一个人死死守着念叨了20多年的家。
方达要接她离开,她不愿意,方达要给她买房子,她不愿意,方达要她给自己找一个老伴有个照应,她也不愿意。
站在小说里,小灯的角度,妈妈选择了弟弟,放弃了她,而站在电影里,元妮的角度,她却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虽然电影在故事处理上,尽量往小说靠拢,但仅仅是叙事角度的替换,其实就能看出,大地震后,留在她们心中的“余震”,是天差地别的结果。
02、“余震”伤害的不同
不管是小说,还是电影,都有相同的一个细节,那就是小灯和方凳的头痛症。
小灯的头痛症,悄无声息却又如影随形的跟着她,让她时时刻刻都在感受地震的痛苦,这种痛苦和别人不同的是,别人是精神上的,而小灯却是精神上和肉体上的。
当然,她的这种头痛症,大概也是当年地震受伤后的创伤后遗症,这30多年来,伴随着她一次次无意识的心理暗示,引起的头痛。
小说中,根据小灯的这种痛觉,有一段描述很特别:
她曾经参加过一个有名的医学院举办的疼痛治疗实验,一位研究成果斐然的医学专家让病人一一描述自己的疼痛感觉。有人说针扎。有人说虫咬。有人说锥钉。有人说刀砍。有人说绳勒。
轮到小灯时,小灯想了很久,才说是一把重磅的榔头在砸——是建筑工人或者铁匠使用的那种长柄方脸的大榔头。不是直接砸下来的,而是垫了好几层被褥之后的那种砸法。所以疼也不是尖锐的小面积的刺疼,却是一种扩散了的,沉闷的,带着巨大回声的钝疼。仿佛她的脑壳是一只松软的质地低劣的皮球,每一锤砸下去,很久才能反弹回来。砸下来时是一重疼,反弹回去时是另外一重疼。
最后,因为这种特殊的疼痛感描述,专家也只能沉默许久,发出“你是小说家吗?”的疑问。
很讽刺,因为这个症状的蝴蝶效应,她确确实实只能成为一名作家。
因为无法正常生活,无法正常工作,更无法正常爱人。
13岁那年,养父的“性侵”举动,让她对人性有了更多的怀疑。她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即便亲如父女,即便有血缘维系,也没法让她感觉到轻松。
那场地震后,她像个冷冰冰的人,又像个火山爆发的人,时而冷漠,时而焦虑,可她却从未流过眼泪。
一个不会哭的女人,一个总是梦见灾难的人,一个总觉得自己的头痛欲裂,别人却只当她是小说家在幻想的人,很难想象,她的32年,过得多可怕。
而在电影里,元妮的“二次伤害”是什么?
一开始,元妮原本活不了,是她的丈夫推了她一把,才活了下来,而当她用手去扒拉被压着的丈夫方大强时,此时的方大强是不是还活着,电影里没有明说。
但转瞬的强烈余震袭来,元妮的手没能抓住,眼睁睁看着方大强被废墟吞噬的苦痛,让元妮崩溃大喊:“老天爷,你个王八蛋”。
这是第一次,她看着最亲最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随后,面对选儿子还是选女儿的问题,她不停地说着:“都要救……”,可这场灾难,没有给她任何喘气的时间,再不救,一个都活不了,再不选,他们就去救别人了,这样的认知在她心里拉扯着。
说出“救弟弟”那一刻,她的“余震”才真正开始。
电影里,有很多催泪的地方,稍微绷不住的人,大概全程都在掉眼泪,可就算许多人能绷住,可当电影到了尾声,元妮跪倒在方凳面前说的那几声“抱怨”,坐在屏幕面前的人,还能绷住吗?
地震给小灯带来的“二次伤害”,是她在生与死之间,被选择了死,也是她在试图重新生活,拼命抓住养父母的情感纽带,却又被养父打落地狱的苦,这里的二次伤害,是地震后,她心里的“余震”,是无解的人生难题。
而地震带给元妮的“二次伤害”,是她不得不看着废墟,吞噬她的丈夫,是她不得不,从儿子和女儿中作出选择,
这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选项,被选的人痛苦,选的人,何尝不是?
03、和解的方式不同
“脐带,你终于把脐带割断了。”
这是小说里的一句话,是小灯的心理医生兴奋之余说的。
小说里的小灯,整整30年都跟自己过不去,都被困扰着,她不会哭,没有眼泪,一直以为自己是得病了,导致泪腺堵塞之类的,但治疗后却发现并不是。
她没有任何的外伤,但却一身的病。
心理医生在给她治疗的过程中,鼓励她推开梦中的一扇扇窗户,让她哭,让她直面7岁以前的记忆,告诉她逃得再远,也逃不过自己的影子,让她回到出生长大的地方。
后来,她真的回去了。
在一幢被四周高楼大厦挤压着的老旧2层楼房里,见到了两个七八岁年纪,名为“纪登”,“念登”的孩子和一位五六十岁上下的妇人。
那之后,她会哭了,而她最后给心理医生的留言,是自己终于推开了最后那一扇一直推不开的窗。
脐带被割断了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没人能够回答我们,每个人出生,连着母体的脐带,都会被剪掉。
小灯是在心理医生的治疗下,剪断自己的脐带,而脐带,暗示的,是她的新生,她宛如新生儿一般,和自己的“地震记忆”和解,重新开始。
可电影里的结局,和解方式却是不同的。
小说中并没有用太多笔墨去描写小灯和她的母亲,弟弟的成长经历,反而用了大量的笔墨,去描绘小灯的震后创伤。
可电影中,却完全是双线叙事的方式,着重刻画了母亲,女儿,儿子3个人的人生。
他们在同一个时间,不同的空间里,承受着同样的苦痛。
可比小灯幸运的是,方凳有一对疼自己入骨的养父母,虽然同样遇上了大学里的渣男,但兜兜转转了一圈,终究是遇到了爱她的男人。
可以说,电影里的方凳,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自我疗愈了,故事到这里,看起来,其实已经足够完成,但事实上,并不够。
如果方凳就此长居国外,再不回国,那么她的一生,永远都会带着被放弃的疙瘩,而她的弟弟和母亲,也都会在沉重的痛苦里,走完一生。
这个时候的结局如何联动,让他们三人相认,电影的处理结果,艺术化了许多。
小说里,是2006年,也就是30年,电影里,却是2008年,也就是32年,23秒的毁灭,32年后的和解。
2008年,四川汶川发生地震,震级达到了里氏8.0级的强度,而在地震的第一时间,方凳和方达都赶到了唐山救援队里帮忙。
历史,似乎惊人的相似,一个母亲,在艰难的选择之后,为了保住女儿的命,放弃了她的腿,哪怕女儿将来也许会怨她,但她还是做了。
而在旁边的方凳,也许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了她母亲的难,她和方达姐弟俩暌违32年的重逢,竟是在一堆断壁残垣里。
回到了唐山,当她拿着那颗番茄,转身看到元妮跪在她面前,跟她道歉的时候,她们的“余震”才算真正的过去了。
唐山大地震和汶川地震,是新中国以来的最大的两场地震,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的浩劫,也是无数人心头抹灭不了的伤痛。
不是每个人最后都能跟自己的“地震记忆”和解,但至少,《唐山大地震》似乎提供了一个还不错的方式。
有些伤痛,只有把伤口挑开,把脓血挤掉,才会真正的愈合,如果没有面对的勇气,又怎么可能剪断那个无形中拉扯着自己的脐带,完成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