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小的时候写作文,写春天时总喜欢说春天悄悄地来了。
这话总归是没什么错的,春天相比于其他三个季节,既没有骄阳似火,也没有漫天金黄,更没有那段肃杀峻峭。仿佛是四季这篇文字中难得的过渡段,没那么乍眼。归根结底,在于这季节没有什么太明确的征兆,恍若一眨眼,还没来得及回神,便一头扎进那盛夏的烧灼之中。
而且,对于到现在还没跳脱出学生时代的自己而言,似乎那夏日才是一切发生的背景板,而春天,似乎没什么好记住的事情,无非是那在日复一日的努力中,偶尔才能抬头瞥上一眼的光景。
那是还不算太热的空气,扰得人些许烦躁的雨点,和嫩得几近透明的新芽。
一
都说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气温向来不是判断春天来临的准确标准。这个时节的气温,总会恶作剧般地在你觉得天气已然转暖,脱下御寒衣物的时候,用迎面而来的冷气给你当头一棒。春天的到来,从来不单是视觉上众生苏醒的狂欢,也绝非只是物理意义上万物回暖的景象;它更像是周身全部感官共同享受的一次绝妙体验。
记得大一的春假,和哥们儿两人去了南京。那时的气温不冷不热,身上的衣物不薄不厚,阳光也不多不少,一切都恰到好处。
午后的瞻园,没有如织的游人,只有满园的春色。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曲曲绕绕间都是一片青翠,不似仲夏时节的那份厚重,新枝嫩芽交错之间,通透得心颤。微风轻易穿过回廊,携着几分若有若无的丁香味道。转出门后,便是那流淌了几世的秦淮河,河水似乎刚刚复苏,两个人无言地倚靠在川边的栏靠上,耳边清净得只有水流的潺潺和对岸窗子中泄出来的几句吴侬软语。
嫩芽,清流,暖日,市井平常。
其实也曾到过好几次南京,但那次似乎最像南京。
下江南,最好时节不过烟花三月;而在江南,最适合不过是沉溺于春光。
彼时空气中四处弥散着春天的独有味道。
就像是前两天和好友步出教学楼大门准备回家的时候,她没来由地说了句,“这边要是再暖和些,就有春天的味道了。”
那味道,大概介于慵懒的午后阳光和刚刚被割草机割过的新鲜嫩草之间。那是刚被春雨浸润过后的土壤,在愈加明亮的天空下发酵出的清新。仔细嗅嗅,似乎还能闻到些许云彩间的轻盈。我们的这具躯体对这味道向来是敏感的,也正是这独立于视听之外的感觉,才会让我们在打开门窗的某个时刻,无视刮在面庞上如同刀刃一般的寒风,说出,“春天终于来了”如此笃定的判断。
但归根结底,这其实是件颇为私人的事情。每个人心中大概都会有不尽相同的春日样本,当我们的感官和记忆中的那副光景一一对应,我们便可以毫无顾忌地宣告春天的来临。
二
当然,对于国人而言,除却嗅觉以外,舌尖上的味蕾也比温度计要敏感得多。中国人舌尖上的味道,包含着思念,乡愁,更暗藏着时节的线索。
中国人向来喜欢把美食和特定的时间节点拴在一起,而我们种族又恰好有烹饪的天赋,总能别具匠心地把时节锁进时蔬,而后盛装在碗碟之内供人歆享。像是元宵节的圆子,到了那时,所有人都会想着要吃元宵,而吃了元宵又无时不刻地强化着元宵这一时间节点的温度。端午的香粽,中秋的月饼亦是如此。
在家的时候,一到春天,家里全是扑鼻的香椿香气;而在苏州,腌笃鲜大概就是这样的存在,取雨后刚刚冒出的新笋,配上提前腌制好的咸肉,再放上几只百叶结。到了初春时节,本地人家大概都会想到这一道菜,到市集上买上新鲜的食材,回来放在砂锅里文火慢炖;而待到真正吃拆入腹后,嘴里残存的鲜美,却又无不霸道地提醒着大脑春天已至的事实。
这道菜第一次吃,正是几个朋友一起自驾出游的那次尝到的。那其实不是一家多么正宗有名的饭馆,只不过是为了设计课的作业而跑去的一家养老设施旁的一家酒楼。而且,要不是朋友阿姨的提醒,我们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那道菜的名字就是腌笃鲜吧。那天后来,一行四个人开车到太湖旁的公路停停走走。碰见合适的地方就下车到湖边坐坐,要不然就是跑到一家不知名的青蛙主题奶茶店喝几杯不算好喝的冷饮。那一整天做的事情出了刚开始的参观,基本上都没有明确的目标,但全然不觉得无趣,反而至今想起,仍能带起满心的笑意。
现在想来,前几天仅是无意间提起当时那道腌笃鲜,几个人都馋的不行。
确实想再回去吃一次啊。
三
在记忆里的春天,自然还有件不能不做的事情,便是放风筝。
家里总是林林总总放着数卷风筝,由素到花,自简及繁,因为家里老爸是个爱玩儿的主,有的只是些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想到却没有的东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和我爸从小上房揭瓦不一样,我从小就是个喜欢呆在屋檐下的孩子,风筝大概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我们父子俩同时喜欢的几项活动之一。
放风筝从来都是项对天气要求极其苛刻的活动,除却上升气流,还得有合适力度的风。这种天气在家乡其实并不多见,即使抛开空气质量不谈,在季节变化相当快的济南,春秋两个过渡季节的时间跨度其实往往只有十几天而已。因而每次去放风筝的时候,天空总是干净得如同刚水洗过一般。顺着一根白色细线向上,风筝往往像是一片在深蓝幕布下的彩色碎屑,有时得仔细寻上半天才能发现。
可能也是继承了老爸的基因,从一开始接触风筝就得心应手,鲜有风筝上不了天的情况。更多的时候则是面对没剩下几圈的尼龙线,头疼何时才能把那近千米的线收回来。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感叹着真高的父亲就会默默把进线盘要过去,一圈圈地把风筝往回拽。纵使如他那般孔武有力,那收线的手指也是微微颤着。待到我要回来的时候,风筝已经听话地准备落地,那尼龙线也松垮得没了原本的紧张感。
风筝最终回到我手中。等到回家后,在饭桌上,他会给母亲炫耀他儿子今天放了多远的风筝,而对收线的事情全然不提,一如那些我知道的和我后来才意识到的那些事情一样。
四
如果非要用一个形容词描述春日,那应该是肆意妄为。缱绻在向阳床上的无意义交谈;奔波在和煦校园里的无限热情;牵手走过的疏朗枝叶下的小心思……这些又哪些不是发生在春天呢?那还远远称不上炽热二字的阳光慵懒地抚在身上,泛身除却暖意再无其他。
春日何其盛大,草木皆兵
折戟之人怀有柔软之心
阳光亦柔软,缓缓洒下——仿佛
没有什么事情不被得到宽恕
——王小程《往事》
在春天的一切,仿佛都还在最令人着迷的开始,远远望不见结局。
那时,空气还不算太热,雨点有些许扰人,新芽通透如玉。
也正是那时,所有的一切都温柔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