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大学毕业后在一家三甲医院做护士,因向往外面的世界,一年后辞职。恢复自由的她按心中的理想去了香港和澳门、韩国、日本和泰国几个地方,并安然做起了代购,主要代购化妆品。她长得漂亮,形象不错,加上脾气好、有耐心,找她代购的人越来越多,她也能靠做代购活得不错。
今年不同往年,五月份拉萨就提前进入了雨季。有那么几天,白天晴好、万里乌云,到了下午就灰云压城,天降暗色。这里是高原,昼夜温差大,天一黑就会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有时候深夜还有伴随着雷电的瓢泼大雨。除了提前进入雨季,拉萨还有一个不同往年的地方,因为疫情影响,那些平时周游世界的代购们无法出国,大部分都跑来了拉萨,苹果也是其中之一。
我和苹果,就是在拉萨的街头认识的。
那天我去大昭寺转经,看到一个长头发的摄影师正在巷子里给一个穿着藏装的姑娘拍照。那巷子窄,暂时没有用到的三脚架竟然把巷子堵住了,人没法通过。
“太自私了吧,为了自己拍照,竟然把路堵上不让人过了。”我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那姑娘看我这样说,立马笑了起来,从她说话的口音可以判断是从内地过来的游客。
“你们选错了地方,这里不适合拍照。”因为久居拉萨,我对八廓街算是很熟悉了。
“哪里还有适合拍照的地方?”那姑娘迫不及待地问。
我带他们去了一个游客并不知道但视觉效果很好的黄色小寺庙。就这样,我们成为了朋友。在拉萨,那么快成为朋友是正常的。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李苹果,并让我直接叫她苹果。她之前一直在日韩做代购,来拉萨并不是无法出国,而是她一直就对西藏很向往,由于担心高反问题没有成行,这次疫情让她对人生思考了很多,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片净土。
往后的几天,我又在甜茶馆见过几次苹果,仅仅是打个招呼。她每次见到我,眼神里都有一种亲切,好像很想让我坐下来跟她好好聊聊。
我们有机会坐在一起聊天是半个月后,她说看到我写的故事不错,想把她自己的故事讲给我听。我们约的地方还是甜茶馆,她喜欢甜茶馆有点嘈杂的环境,而且甜茶总也喝不腻。
“遇到他之前,在感情方面,我有三年的空窗期。”苹果慢慢喝了一小口甜茶,“对感情,我是什么态度呢。---或许是那种‘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的人吧。但这也只是很早之前的想法。”
我看着苹果,她并不像经过风霜雨露的女子。皮肤白净如牛奶,秀发乌黑,反而给人一种被呵护得很好的乖乖女的感觉。
“疫情被控制住以后,我去了云南丽江旅行。”苹果继续讲述她的故事,“在青旅里,我遇到了一个人,这人长得蛮帅,自称是个医生,说自己在美国留学归来,然后时不时飙几句英语,让人觉得他的话不假。他还有一个特长,就是可以给人摸脉看病,当时在青旅里,他几乎给每个人摸了脉,大家都说他说的准。我也让他摸了---我是学护理的嘛,觉得他说话专业术语用的挺对的,不像是骗子。”
“后来他骗了你?”
“你听我说---他叫张小虫。我还奇怪怎么会有人起这样一个名字,不过我看过他的身份证,确实是这个名字。他说是他外公给他起的,他也不知道他外公怎么想的。他还懂心理学,说话挺像那么一回事。比方说客栈的人心里有事,跟他一说,他给分析分析,不说豁然开朗吧,疑虑是消除了大半。在和他的相处过程中,我觉得他是一个还不错的男生,挺靠谱。”
“你是不是动心了?”
“动心倒算不上。我上次恋爱是三年前,情伤比较深,虽然期待恋爱,也会小心翼翼,不是那种随便将就的人。我现在的想法基本上是奔着结婚去的,不合适的人压根不会开始,我觉得这是对自己也是对任何人负责。婚姻是要谨慎的。”
“你觉得他是你的菜,想跟他恋爱是吧。”
“我挺欣赏他的。从婚姻的角度来看,这个人是合适的。我并不觉得我看上他了,但跟他相处的过程中确实有点崇拜他。”
“那怎么开始的呢?”
“我交朋友是要看人品的,男朋友更要看人品。当然,我也不会做舔狗,我是‘我迈向你一步,你不过来,我宁愿错过 ’的那种人。我向他暗示了自己的情感,他也很聪明接收到了我的信号,他可能也对我有意思,很主动迈向我,就这样,我们开始了。”
“那挺好的呀。”对别人恋爱的美好时刻,我的祝福里总是掺杂着一点点的醋意。
“恋爱是美好的。生活就是柴米油盐。我跟他交流了婚姻和生儿育女,他说的都在点子上,深得我心,让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男人,可以跟他结婚。他说他要32岁之前结婚,他是90年的,还有两年时间。说要给妻子一个温馨的家庭环境,和和睦睦。说养孩子要注重孩子的天性发展,不约束孩子。这些想法都跟我的想法挺契合的。”
“这么快就到婚姻了?”
“我也觉得有点快。当时在丽江玩得挺开心的。我想可以跟他先相处相处,如果发现这人不行,就分开,对双方也没有太大的损失。我就是这样想的。后面我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我真发现了他的一些缺点。”
“什么缺点?”
“我们一起去一个景区玩,景区需要买门票。他当时说忘了带钱,就让我帮忙垫上,说后面给我。我心里有点反感,一个大男人,向女人借钱,我是很鄙视这种人的。再说,没带钱还没微信支付宝吗?不过后来我想他说高中起就在国外上学,在国外受的教育跟中国传统不一样,而且现在手机支付国外可能没跟上中国的脚步,也就没再多想。”
“和你们一起玩的其他人怎么看这个人?”
“人对自己不在乎的人是不会过分关注的。有一个大叔提醒过我,说张小虫这人长着一副花架子,华而不实。让我多注意,玩玩就得了,不要陷得太深。”
“那你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丽江旅行结束我有点想断了这段关系。我很介意男生向女生借钱的。那时候我们都离开丽江,一路走,我去广州,他去上海。他又向我借钱买的机票,上次去景区的门票钱并没还,看他一副可怜相,我还是借给了他。当时到了昆明以后,我和闺蜜小淑说起这个人,小淑说不应该向我借钱啊,因为才认识没多久,有点交友常识的人都知道借钱只会让别人给自己的好印象减分;而且,如果真的是没钱了,不应该是跟家人或者朋友先开口嘛。这让人又奇怪,又怀疑。”
甜茶馆里走了一批人,又来了一批人。这些人多数是藏族人,穿着藏装,有的扎着辫子、有的戴着帽子。从口音的听,也不是本地人,大概是从其他藏区来的吧。苹果讲到这里,一壶2磅的甜茶已经下了肚,我建议她喝一壶酥油茶,我对酥油茶情有独钟,而她直接拒绝了,又叫了一壶甜茶,继续讲述她的故事。
“本来是不想联系的。”苹果说,“他可能也意识到我对他产生了坏印象,有两天彻底没有联系。后来他说要来广州---来还我钱。他真的来了。我无法拒绝。就住一块儿了。”
“他不要上班吗?”我问。
“他说他又向领导多请了两天假。我们一起逛街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个同事要跟他换班,他说他现在在广州,回不去,让那个同事跟另外的一个女同事换班,说那个女同事去年拿的奖金最多。实际上他在广州呆了一周。虽然钱是还给我了,不过他身上也没钱了,后面住酒店吃饭都是我垫付的。”
“他怎么会没钱?”
“这个问题我问过他,他说工资刚交了三个月房租。他老家在苏州,在上海上班,他对现在的工作有点厌倦,想自驾去西藏,回来做生意,并问我要不要一起,一起的话他回上海自驾来广州接我。我也觉得这个时代上班拿死工资发不了财,就很赞同他的想法。我那时一直想来西藏。我向来是很替男孩子着想的,觉得开车来广州多费油啊,当时在网上查飞江浙的机票才200块,我就打算跟他一起去上海。”
“你不怕被人卖了吗?”
“可能他身上有一种淳朴的气息吧。我选择相信他。”
“回到上海发生了什么?”
“我们坐火车一路往北走,去了杭州、宁波,在东极岛玩了几天。他想让我留在东极岛,说去上海开了车来接我,当时是疫情,岛上没几个人,我坚决打算跟他一起回上海。就这样,我们坐火车回到了上海。”
“这回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回到上海,我才怀疑起这个人来。”
“怎么了?”
“我们死活住不进他租的房子,他就让我在酒店住着。先是他说他租的房子不能做饭,让房东安好燃气再住进去,后来又因为莫名奇妙的原因和房东闹掰了,房租给退回来一小部分。我没见过他租的房子,当然有所怀疑。另外,他说给我买了一个折叠屏的手机,让朋友去香港取,后来又说他朋友和老婆干仗,把手机给砸了。这是不是很荒谬?我才意识到,这个人花着我的钱,给我画大饼。”
“他家里是干什么的?”
“刚认识的时候,他说家里是做汽车配件的,还说要给我买车,他家有熟人,内购会很便宜。我当时听了觉得很虚幻,但还是带着一点点的期待。”
“肯定是骗子。”
“可能觉得我对他产生怀疑了。他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里面有一万块,当作还我的钱,剩下的就给我零花,用做生活费。我当时并没有问密码,想着第二天取的时候再问。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银行卡竟然不见了。我就说银行卡丢了没关系呀,有身份证在,可以补办。他一摸口袋,说身份证也丢了。”
“演技不错。”
“没身份证不行啊,这年头没身份证基本上寸步难行。不过我看他并不着急。我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一直在躲闪,可能心虚,后面他又从酒店房间纸抽盒里找到了银行卡和身份证。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从纸抽盒里找到的?肯定是有人故意藏进去的。”
“取到钱了吗?”
“我们下楼去取钱,在酒店门口遇到了我闺蜜小淑。我和小淑一直保持联系,我把自己遇到的事都给小淑说了,她直接从昆明飞过来找我。小淑心直口快,直接说他是个骗子,并让他把我垫付的钱全部还给我,还让他离我远远的。他听了小淑的话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竟然把外套扔了,把银行卡折断了。我们都感到很奇怪,他说他要去厕所,然而我和小淑在大厅等了很久他也没出现。我给他打电话,说他如果要是再不出来,我们就报警了。后来他还是出现了,手里拿着印有银行标志的针织袋。我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都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当时我和小淑猜测,他可能是打算拿着东西跑路了。”
“是不是该去取钱了?”
“小淑脾气很暴躁,跟张小虫脾气不对付,有好几次差点就打起来。没办法我让小淑自己先找个酒店休息一下,我跟着张小虫去补卡。补卡的时候,可笑的一幕发生了。柜台人员问他单位地址,他竟然转头问我他单位地址在哪里。我哪里知道。这人是骗子实锤了。卡没补成, 我又问他要了卡号,到自助取款机里无卡取现,输进卡号和密码以后,我发现里面一分钱也没有。这个时候,我彻底觉得自己被骗了。”
“报警吧。”
“我感觉我又没被骗,我是心甘情愿跟他来上海的。但是,我怎么就稀里糊涂上了他的套呢?我有点不甘心。我们回到酒店,又重新掰扯了这件事的整个过程。他说他童年很不幸,现在是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对我的感情是真实的。我闺蜜小淑对我非常好,是那种心疼我心疼的人的那种人,我们俩关系非常亲密。他好像又找到了话题,给我洗脑,挑拨我和小淑之间的关系,说小淑有同性恋倾向,让我注意。”
“这个人看起来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淳朴。你没去他单位看看吗?”
“屁!说起他单位,还发生了一件搞笑的事。有一次他凌晨四点多就起床,说是去做手术,等手术完了带我去吃饭。那天中午他把我叫到医院门口,他从医院里出来,说他医院的护士本来想见我,不巧遇到了一个大手术,去做手术了。他给我看了一些照片,专家会诊之类的,我也不太明白,后来才知道这个和他在广州接的那个电话一样,是他精心设计的。”
“那他的钱是还不上了吧。”
“他一直说要还我钱,但并没有。一个男人如果对一个女孩许诺了什么而做不到,在女孩心里是会减分的,还不如不说。当初劝我不要陷太深的大叔给我发微信,说张小虫把他微信删了,删了没问题,关键是还欠他500块钱没还,我当时就火了,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要报警。他就哭着说他不是骗子,不信的话带我回他苏州的老家,他外公可以作证。就这样,我跟着他从上海去了苏州。这次苏州之行,让我大跌眼镜。”
“你胆子也真够大的。真相是什么?”
“他外公是一个很和蔼的老人。我见到他外公的时候,他外公也很惊讶,原来,我是他带过来的第四个女孩。他外公说,张小虫小时候父母离异,没人管,从小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读高中的时候,小虫出了一场车祸,醒来的时候傻呵呵的,不过越长越聪明。后来他外公发现他爱编谎话,说的跟真的一样,带他看过一次医生,医生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根本没在美国留过学,也不是医院的医生,家里也不是做汽配生意的,一切都是假的。不知道他怎么会编出这样的谎话,而且会演得那么真实。他还用同样的手段欺骗过另外三个女孩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苹果一脸的落寞。
“他外公要把他欠我的钱还给我,但我看到他外公颤颤巍巍的手,决定不要了。我告诉张小虫,我不会报警了,让他不要担心,但我希望他永远不要来找我。人一生中要遇到很多很多人,遇到一个假的,是何其‘幸运 ’啊。”
“他后来真的没再想起你?”
“不知道,我已经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苹果晃了晃甜茶壶,里面的甜茶又喝完了。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苹果说,“不过,我还想再喝一壶甜茶,我实在太喜欢就这样坐在拉萨的甜茶馆里无所事事地聊天了。”
我突然觉得她像卸下重担的孩子,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