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色深重,月未明,露未尽。
那小巷幽深,早无行人经过。唯一出现的人影跌跌撞撞,像饮多了酒,一路踉跄。他并不知,在他身后不远处早已跟上了另一个人。
黑衣黑裤,黑纱蒙面,剑已然出了鞘。她行动迅速,不过三两步便接近了前人,而她的剑已先到了。
她的剑快、准、重、急,从不会辜负自己。
那人被一剑刺中后心,不可置信地回头看过来,并颇有些夸张地发出呼号之声:“封……封十三娘……”
封十三娘是封太尉之女,排行十三。太尉府在年节期间被人诬陷谋反,被判了一个满门抄斩。本该是团圆喜庆的日子,却遭了横祸,血流成河。
封十三娘记得那个日子,满目都是红色,红色的庆典灯笼,红色的爆竹碎片,红色的亲人的鲜血。
封十三娘那日正巧随邻家哥哥裴云去逛集市,侥幸躲过一劫,然而仇恨却在她的心里播了种发了芽,长成了根深蒂固的执念。
她要复仇,这一生,复仇是她唯一要做的事。
蛰伏这些年,封十三娘已经练就了一身本领,她没有朋友,唯一亲近的人便是裴云。那日之后,裴云便带着她浪迹天涯,四处躲避官兵的追捕。他有一口饭吃,便有她的一口,他即便冻着,也绝不让她感到寒冷。
他对她是真好,她知道,却装作不知。她有着血海深仇,旁的事哪里能够分心。
今日刺杀的人只是一个小喽啰,但一切事端皆是由他而起,若非此人随意编排了些罪证送去太师府邀功,也就不会有之后那许多事。
天明之前,封十三娘闪身回到落脚的小屋,点亮烛火,竟见到裴云一脸疲倦地坐在角落。
“裴大哥?”封十三娘急忙走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裴云的面色苍白如纸:“你回来了,那我就放心了。”
他站起身往外走:“我去休息,你也早点儿睡。哦对了,记得白日里不要出门,到处都在缉捕你。”
封十三娘点头应了,又道:“今日我杀了那宵小之辈,一剑刺中他的后心,真是痛快!”她因为兴奋拍了一下裴云的背,裴云痛得轻呼了一声。
“你怎么了?”封十三娘紧张道,“你受伤了?”
“没……没……”裴云笑道,“今日被当街抢了钱袋,与人动了两下手。”
封十三娘嗔怪:“以后可别这么拼命了,钱没了还能挣。”
裴云的笑容疲惫,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知道了,啰嗦。”
半夜,封十三娘的房内传来一声尖叫,隔壁的裴云知道她又做了噩梦,急忙闯了进去。
她还没醒,紧闭双眼,额上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梦里有回旋往复的哀歌,江天荡悠,悲鸣不止,她忍不住低泣,伤心欲断魂。
裴云急忙将她从噩梦中唤醒,不料封十三娘看了他一眼后叫得更大声。
“你你你!”她指着他道,“你为何赤裸上身?”眼光朝下移了移,落在他那条大红裤衩上,“这穿的是什么?!下流!”
裴云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拍了把脑门:“出来太急了,我这就走我这就走,你可别多想啊……”
逃也似地出了房门,裴云望着微微泛白的天边,不由长长叹了口气,算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睡一个囫囵觉了。
封十三娘这几日都处于高度警觉和兴奋中,她的复仇计划已然开始,第二个刺杀对象便是当年的禁军统领裘一刀。
裘一刀可不是凡夫俗子,他以武状元身份入朝为官,立下战功无数,后被皇帝赏识,留在宫中做了禁军统领。若论武功,她决计不是他的对手。即便这些年他已垂垂老矣,即便他伤了一条胳膊,她仍不是他的对手。
既然蛮干不行,那就智取。
封十三娘让裴云通过旁门左道寻了些致人迷幻和丧失抵抗力的药粉,打算找机会接近裘一刀并下到他的吃食中去。裴云曾问她为何不直接找些砒霜来毒死裘一刀,她说那便感受不到手刃仇人的快感。
裴云皱着一张脸,咕哝一句:“人都被你弄晕了,下手就轻点儿吧。”
这句话被封十三娘听见了,恼怒道:“裴大哥,他是杀我全家的仇人,你竟让我手下留情?!你让我如何自处!”
裴云连忙道歉:“我错了,我就是开个玩笑,一定要狠狠地下手狠狠地戳!”
接近裘一刀不算困难,虽然深宅大院难以靠近,但他也不喜欢待在家中。他平日里唯好个酒,去的最多的便是京城第一大酒楼晚晴楼,自从不在朝中做事后,几乎夜夜都要去流连一番。
封十三娘早早便在那里守着。
不过她觉得这晚晴楼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作为京城最热闹的所在,晚晴楼竟只有一个伙计,客人也就只有一个,那便是裘一刀。
店家给的解释是这裘老爷子今晚包下了整座酒楼。封十三娘有些为难,既然包下了酒楼,她便不能进去,不能进去就不能给裘一刀下药,下不了药就没法打过他,那么她的复仇大计岂不是要付诸东流?
伙计见她一脸踌躇,又补充道:“裘大人说只等一个有缘人来陪他喝酒。”
“啥是有缘人?”
“便是今晚第一百位路过本店的客人。”伙计的眼珠骨碌碌一转,“恭喜这位客官,您就是这位有缘人。”
伙计的说辞听上去十分牵强,但封十三娘还是选择了相信,她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得搏上一搏。
裘一刀银髯遮面,须发尽白,但一双眼睛却并无浑浊之色。封十三娘在心中“哼”了一声,如此清澈的眼睛竟不分是非曲折,也算是枉废了所谓的英雄之名。
他见到封十三娘,并无意外,只是热情地将她招至身边:“来,坐!陪老夫喝酒!”
封十三娘依言坐下,却不吃也不喝,裘一刀疑惑道:“怎么,这些菜不合口味?”
封十三娘随意点了点头,满脑子都是怎样寻个机会把迷药给下了。裘一刀倒是又开了口:“要不给你点个松子虾仁,再加一碗鸡丝凉面?”
她愣了愣,这两样菜品恰恰是自己喜欢的,裘一刀点这些菜是巧合还是另有陷阱?她尚未想明白,裘一刀已经走出包厢去招呼伙计了,封十三娘见机不可失,连忙将药粉下到了裘一刀面前的杯中。
须臾,裘一刀便重新回到了包厢,他举起面前的酒杯,对着封十三娘道:“萍水相逢,老夫先干为敬。”一扬脖,那酒便喝了个干净。
封十三娘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容,冷冷相问:“裘大人倒是坦荡,也不问问我究竟是何人?”
“哦,萍水相逢,都是有缘人。”裘一刀比了个“请”字,“侠士请慢用。”
封十三娘依然没有动,只巴巴儿地盯着裘一刀:“为什么……我觉得你有点儿眼熟?”
裘一刀把脸别过去,捂着脑门道:“哎哟,今日这酒劲儿有点大啊,不行不行……”话没说完,他“咕咚”就滚地上去了。
封十三娘有些吃惊:“这药粉居然这么厉害!”她提起剑走过去,只见那裘一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已丝毫无抵抗之力。杀害自己全家的凶手就在面前,马上就可以手刃仇人,她又激动又心伤,以至于举剑的手颤抖个不停。
终于,她下定决心,对着地上躺着的人刺了下去,直捣心窝,有鲜血立刻喷溅出来。她尚觉得不解气,又连捅了十几下方才罢休。地上的人早就不再动弹,她伸手探了探鼻息,亦无生气,刚想离去时又停了足,举起剑便向裘一刀的脸上划去。
恰在此时,楼下的伙计冲了上来,大喊一声:“杀人啦杀人啦!”
封十三娘一惊之下收回了剑,见来路被挡,意欲从二楼跳窗而遁。伙计眼见着又惊呼一声,并迅疾让开了道:“侠士请这边走!”
封十三娘尽管觉得匪夷所思,却不及多想,仍是依言从原路快速离开了。
一路奔逃,封十三娘刚回到住处便迫切想要和裴云分享事成之后的感受,可裴云居然不在房中。她多少有些失落,便坐在裴云房前一边打盹一边等待,却不想太累了,头一歪便睡熟了过去。
梦里一片光怪陆离。有过去的经历,还有自己尚未经历的,比如即将执行的刺杀太师的行动。
梦里的她着夜行衣,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穿过太师府内戒备森严的层层关卡,终于到达书房门外。屋内烛影幢幢,有人来回踱步。说时迟那时快,封十三娘“哐”地撞破书房门,一把剑直刺太师面门。然而意外却发生了,她竟被门槛绊倒了。更意外的是,她从地上爬起来后很坦然地说了句:“再来一遍。”刚才一幕便真的重来了。
封十三娘还沉浸在梦的疑惑之中,便被裴云唤醒了。
“裴大哥。”她扯住他,兴奋莫名道,“我杀了裘一刀了!”
“恭喜!离大仇得报越来越近了。”裴云道。
她却又布上愁云:“下一个便是太师,她与我父亲素来不合,所以便用了虚假的证词在皇帝面前颠倒是非,他是罪魁祸首,我定要手刃仇人,将他千刀万剐。可刚才那梦,却预示着似有不顺。”
裴云安慰她:“梦都是反的,说不定很容易就解决了太师呢。”他扶起她,“回去睡吧,睡一觉就好。”
是啊,睡一觉就好,可是梦几时才能醒呢?她的,他的,纠缠往复的梦,时时心悸。
何况,他哪里睡得着,浑身疼痛,且心力交瘁。好友阿强在房内来来回回地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打算怎么办?”阿强焦虑得很,“这得花多少钱?现在可贵着呢。总这么折腾你能耗得起么?”
裴云扶着额,唉声叹气道:“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呢。”
“你每次都这么说!”阿强恨恨甩下这句话,踹开门走了。
“哎……”裴云无奈道,“这门不结实,踹坏了要赔的……”
就在封十三娘还在想办法弄到太师府的平面图时,裴云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不用打听太师府的平面图了,也不用担心太师府层层戒备,因为据可靠消息,太师今晚亥时将会独自出府,在离这儿不远的锦绣布庄与神秘人会面。”裴云说。
封十三娘兴奋地一拍桌子:“简直是天助我也!”
裴云煞有其事地配合着点头:“事不宜迟,你赶紧准备准备。”
02
距离亥时尚有半个时辰,封十三娘便早早守在了锦绣布庄外。一轮极大的明月挂在檐角,泛着异样微红的光,似乎预示着这个夜晚的不平凡。
布庄很安静,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亮着。等了良久,终于见一身着锦绣华服的人不紧不慢地靠近,来到布庄前一掀帘便闪身走了进去。
封十三娘不敢耽搁,疾走几步来到门前附耳倾听,只听得里边传来两个男子的对话声。
“东西带来了么?”
“自然。不知大人可带足了银票?”
“放心,短不了你的。”
“那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瞅准时机,封十三娘闯了进去,里边二人皆是一愣。
她将剑举起,直逼眼前的华衣男子:“老贼,可知我是谁?!”
“不……不知,姑娘莫不是认错了人?”
“你可是当朝邹太师?”
“正是老夫。”
“那就没错。”封十三娘露出极冷的笑,透出生铁般的寒意,“那你总该记得当年封太尉一家上下是如何被你诬陷至死的。”
“你是封家什么人?”太师若有醒悟,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封十三娘。”她也往前追了一步,“当年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如今她来取你这狗官的性命了。”
太师大惊失色,转身欲逃,却被身侧的凳子带倒,向地面扑跌过去。此时的封十三娘已追至跟前,手起剑落挥向太师的脖颈……
居然,没有产生半点儿伤害。
太师回首望着她,眼神一派无辜之色。
封十三娘愣了愣,奇道:“你练过金钟罩铁布衫?”
太师趁势从地面一骨碌爬起身:“呵!小娘子不会以为老夫是个文官就不会点儿功夫吧?”
封十三娘“哼”了一声:“你当真觉得我会没法子?”说话间那剑已冲着面门而去。
太师掉头就跑,刚跑了没几步又被封十三娘缠住,招招都朝着面部的薄弱地方去。
她是下了狠手的,只准成功不许失败,本来嘛,刺杀这种事讲究机不可失,一击即中。
不料太师也灵活得很,几次看似必中的招数竟都被他躲了开去。二人在狭窄的布庄内一个跑一个追,转眼已跑了几个来回。封十三娘气急,竟使出一个饿虎扑食,向太师压过去。这一次太师未及闪躲,被她扑了个正着,几乎是同时,太师口中喷出一口血来。紧接着,胸前也是一片淋漓的鲜红艳色。
封十三娘愣了:“我还没动手……”
太师使劲咳了几声:“练……金钟罩铁布衫练得走火入魔……筋……脉尽短,命不久矣……”
他用一双绝望的眼望向门口,一直袖手旁观的“神秘人”连忙扑了过来:“太师爷太师爷,您就这么死了?您还没把银票交予小人啊!”
可任凭他怎么摇晃太师,太师都纹丝不动,看样子死得很透。
封十三娘盯了地上做嚎啕状的“神秘人”半晌,突然道:“我好像见过你,你是晚晴楼那个伙计!”
“神秘人”吓得一怔,下意识掩住半边脸:“姑娘你怕是认错人了。”
封十三娘冷笑:“承不承认都无关,总之知道你们沆瀣一气就是了,不过你与我封家灭门一事无关,我且放过你了,滚吧!”
封十三娘觉得这几日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她终于顺利地解决了三个仇人,虽然这解决的过程未免太顺利了点儿,但结果是好的。她要的也不过是个结果。
如此,她只剩下最后一个仇人,也是最难解决的仇人——当朝皇帝。
倘若他当初能够不听信谗言,哪怕只是着手调查一番,恐怕都不会是那般惨痛的结局。
可是,皇帝居于那深宫之中,别说见着他,便是接近宫门都无可能。为此,她找来裴云反复商量了许多次,都没有好的对策。
按照最传统的做法,便是给她编一个假身份混进宫里做个宫人,然后寻机会接近皇帝再行刺杀之事。可是据裴云说,她的画像贴得大街小巷都是,别说进宫,她在大白天出门恐怕都会立刻被人扭送到衙门去。再者,就算成功混进宫去,也无法保证一定有机会接近皇帝,即使接近了还得能打得过皇帝的近卫才行。如此一来,成功行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垂头丧气的封十三娘巴巴儿地望着裴云,裴云道:“别看我,我是不会进宫做公公的。”
于是,这刺杀皇帝的事儿就此搁置了。
事情搁下了,心里却搁不下。封十三娘睡得越来越不好,心里记挂的这最后一搏像块巨石压在心上,越来越重,难以化解。
03
这日清晨,封十三娘从乱梦中惊醒,刚睁开眼便听见一阵若有似无的乐声传来。旋律有点儿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她被乐声吸引,推开门慢慢走了出去。
天已光,阴阴湿湿的,像含着眼泪。街道上的行人逐渐多起来,不仅多,看上去还很忙碌。有些人围在布告栏前指指戳戳,那里贴了几张通缉令,缉捕对象的名字写的是封十三娘。
裴云说的没错,到处都在缉捕她,她掩住脸打算快步走过时,却瞥见那画像上的模样与自己完全不同。这就奇怪了,官府缉拿要犯居然行事如此粗糙,那如何能捉得到她?这样想着,封十三娘倒放宽了心,坦坦然在街上循着乐声而去。
看着整日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封十三娘,裴云还是心软了。于是他找来阿强商量对策,阿强来了多久,就长吁短叹了多久。
“你要是问我,我只能跟你说放弃吧!”阿强猛得拍了一把椅背,手都拍红了。
“最后一次了,善始善终。”裴云低着头,闷闷道。
“善终?你怎么善终?”阿强问,“你还有钱么?再这样下去你得砸锅卖铁了吧?”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吧?”裴云抬起眼,“比如说皇帝微服私访,逛到了勾栏柳巷,流连在某位红粉知己处……”
“某位红粉知己?哪位?我么?!”阿强几乎要跳起来,“拜托,你照顾点儿我的感受好不?我是个男人!货真价实荷尔蒙爆棚的男人!”
封十三娘距离乐声越近,越发肯定自己曾经听过这个旋律,在她心里扎过根,经过几个春秋,被日头晒过,轻风吹过,又发了芽,袅袅娜娜长出了枝丫,缠上了藤蔓。剪不断,理还乱。
再走上几步,面前便出现一张供桌,有一群人排着队敬香拜神。白烟渺渺,前尘后事都糅在了一块儿,恍惚了心神。供桌旁站着的年轻女人正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各位观众上午好,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横山影视城,听到这首熟悉的乐曲,你们一定猜到这是电影《刺客》的开机仪式了。时隔五年,这部经典电影再次迎来翻拍,会不会带来什么不一样的惊喜呢?大家还记得五年前《刺客》那部电影是多么火吧,除了因为这部电影的精良制作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那部片子原本的女主角,当时的女演员秦烟烟在拍摄过半时被人强制换角,导致秦烟烟精神受到极大打击,逢人便说自己是剧中的女主角封十三娘,并在不久之后失踪”。
秦烟烟,秦烟烟,秦烟烟……
封十三娘如同受到了重击,一边快步往回走一边念叨这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
裴云的屋中,阿强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心情,掏出烟来猛抽了几口。
“这些年你配合她来来回回把剧情演了几十遍,她不累你还不累么?”阿强吐了一口烟圈道,“你好歹也是影视城合伙人,这几年你赚的钱都投哪儿了?都投她身上了吧?你得到什么了?她认得你么?她知道你是谁么?她连她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最后一次了。”裴云的声音极低沉,也只能是最后一次了。他耗了这么多年,终于耗到山穷水尽。
他是秦烟烟的资深影迷,投资横山影视城后,他得以获得很多机会见着她,或靠近,或远观,都在他的视线之内。
她与旁的明星不一样,她是一个戏痴,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眼神她都精益求精,反复拍到满意为止。但她却始终半红不紫,比起那些文戏武戏都用替身,读台词用数字代替的流量明星,她始终游离在二线开外的位置。直到《刺客》这部戏的出现。
好的本子,好的导演,再加上好的演员,必然成就一步好的戏。秦烟烟全身心都扑了进去,她便是封十三娘,封十三娘便是她。可她没有料到电影拍摄过半,在她准备刺杀皇帝的那场重头戏前,她被换了角。
这些年,他陪着失意的她,让她相信在封十三娘的生命中有一个叫做裴云的邻家哥哥,出生入死,不离不弃。他掷千金想要投资一部戏让秦烟烟出演,无奈她的心理状态根本无法支撑,她只承认自己是封十三娘,她活在世上的唯一目的便是报仇。
他于是退而求其次,请群演,置布景,做道具,让她完成想象中的复仇大计,寄希望于“大仇得报”后她能够回复神智。却不想一轮又一轮下来,她始终没有从角色中走出。而裴云的积蓄已经无法再继续支撑下去,布景缩小了,道具简化了,群演跑没了,只剩下自己的铁哥们阿强跟着他扮演每一场不同的角色。
街道上的通缉画像没有让人注意到她,让人注意到她的是她自己的脸。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秦烟烟!那不是秦烟烟么?”
有人围了过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动手动脚,不放过,他们不放过她。
五年了,他们还是不放过她。
四周好喧闹,有人挤来挤去地问她问题:
“你是秦烟烟吗?”
“有人说你这些年出国治病了,是不是真的?”
“当年你被抢角是什么感受呢?”
“听说你一直把自己当做封十三娘,今天穿成这样是不是也是因为你的角色错位?”
“……”
好吵。她捂住耳朵,不想听,像碎了的东西噼噼啪啪掉个不停。秦烟烟是谁?封十三娘是谁?她又是谁?
她想离开,脚却黏在地面一般,动弹不得。再说,他们会让她离开么?他们巴不得将她扣在这里反复盘问,增加八卦话题,填补空虚内心。
她是谁并不重要,谁又是真的关心她?
直到有人穿过层层包围,将她护在胸前:“走,跟我走。”
是裴云。她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便不撒手:“这些奇装异服之人是何来历?”
“不用管他们,许是皇帝老儿派来的密探。”
“皇帝老儿……何时去解决了他?”
“据打探的消息,那皇帝老儿明晚将去城中勾栏之地,届时埋伏在那里,一击即中。”
“太好了,我们速去准备准备,走!”
“走!”
红尘嘈嚷,醒不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