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军道:“俺斧下不杀无名之鬼。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张云腾道:“不知这大汉又是谁人?青天白日,如何要杀无辜之人。”将军道:“你却有趣,我要杀你,还管你无辜不无辜?”张云腾道:“你却无趣了。若要杀无辜之人,便叫众人一齐上来杀我便是,何必与我单挑?”将军道:“我领兵率军,自然讲究排兵布阵,如今对你一个小厮,还怕胜不了你不成?只是惜你有几分武艺,又有几分胆略,故此抬举你,看看你武功如何。你还不识抬举了。”说罢,抡起大斧,劈向张云腾。张云腾也不慌张,心道:三国诸将,我也是会过孙坚的,难不成你武功还在孙坚之上么?舞起三方剑,将斧头轻轻一挑,斧头落了个空。那将军见一斧不能却敌,急忙卯足了劲,将斧头平劈过去。张云腾向后一跳,躲开斧风,将三方剑直冲将军眉头刺去。那将军见宝剑刺来,慌忙收起斧头,用斧身挡住剑尖。两人就此缠斗开来。
二人斗了十余个回合,都觉得院落狭窄,施展不开。那将军跳出阵外,道:“你却好武艺,虽然年轻我数十岁,占了些便宜,让我一时不能取你人头。我便报个名号,叫你知道。俺乃徐晃,你是何人?”张云腾心道:这人竟是徐晃。徐晃曾护送汉献帝入洛阳,也曾投靠在曹操麾下,但不知此时徐晃竟是谁家武将,道:“原来是徐晃,你不去扶保汉家天子,来寻我作甚?我乃张云腾,也叫你知道。”没想到徐晃听了,火冒三丈,道:“俺扶保不扶保汉家天子,要你来管!”说话间斧头劈来,劲道比方才更盛几分。
张云腾心中不解徐晃怒气从何而来,但看徐晃怒气一上来,招数破绽就多了,过了三两回合,找了徐晃一处大破绽,一剑劈去,将徐晃斧柄砍做两半,又趁着徐晃斧断身摇,一脚上去,将徐晃踹倒在地。张云腾宝剑按住徐晃咽喉,对兵卒们道:“想让他活,就叫大官来见我。”那兵卒们都呆了,头领脑子却还灵光,大喊道:“徐将军被捉了!”说话间援兵纷纷赶来,见徐晃被擒,都目瞪口呆,又有人道:“雒阳城内,谁能有如此胆量敢杀徐将军!”只见众人闻声闪开一条道路,一个五短身材的武将走到张云腾面前。
那矮将军道:“你可知罪?”张云腾道:“说来听听。”矮将军道:“擅入官府,绑架大将。都是死罪。”张云腾道:“你们这位徐将军,见了我就要杀,可算是滥杀无辜?”矮将军道:“乱世从权。你擅入官府,徐将军要杀你也是情理之中。更何况你今日来在此处,非奸即盗。”张云腾道:“你却说说,今日是何日?”矮将军道:“这何须对你言讲。你若放了徐将军,我便奏请魏王,从轻发落于你。”
张云腾听到“魏王”二字,便明白了如今乃是汉末,徐晃本是汉家忠良、天子股肱,后来却替曹魏立下大功,怪不得自己说徐晃“不去扶保汉家天子”惹得他怒火中烧。张云腾心道:既然是孟德当政,我就不怕,不过自己白身,要见曹操,谈何容易,须得找个昔日故旧,才好引荐。司马防想来已经死了,当年故旧,只怕就是满宠还在。于是道:“我不与你说。要保徐晃性命,叫满宠来。”矮将军道:“我就是满宠,你找我作甚?可认得我?”
张云腾道:“满伯宁,没想到你老了许多!”满宠道:“你是何人!”张云腾道:“也是,四十年了。你可记得当年你向魏王认主,是我作保?”满宠道:“你休来诈我。当年保人活到如今,与魏王年纪也是相仿。你是他何人?”张云腾道:“我当年与邓猛女失落暴室地宫,你可曾救我?”满宠道:“你是人是鬼!”张云腾道:“我自然是人。”满宠道:“既然是人,如何还是一样面貌。”张云腾知道满宠已经想起来自己是谁,又怕说穿越一事惊了他,只好道:“伯宁,我本是仙人,只是当时未曾与你等明说。我此番来北部尉衙,就是来思旧的,你等为何如此对我?”话音一落,满宠也不顾众兵卒在旁,嚎啕痛哭,道:“张先生啊,想死伯宁了。”
满宠叫兵卒们退下,又和徐晃说了张云腾当年事迹。徐晃见张云腾和魏王是旧相识,也不好说别的,只是道:“先生武功,俺甘拜下风。”于是退下了。张云腾问道:“当年我失落地宫之后,你们又如何了?”满宠道:“魏王与司马公整理案宗,上禀董太后,说邓猛女与袁术合谋,设连环计,做连环案,意在不轨。没想到董太后与灵帝将奏折留中不发。魏王前去打听,才知朝廷因袁术世家大族,不能定夺。又兼邓猛女已死,袁术谋反之事,已无对证,只好留中不发。魏王一怒之下,将蹇图以违反宵禁之名乱棍打死,一时间雒阳权右,无敢犯禁。但袁术心知阴谋已泄,对魏王怀恨不已,便勾结豪右,明升暗降,将魏王打发出了雒阳。之后天下大乱,魏王东征西讨,才有如今事业。”
张云腾道:“孟德后来事迹,我也知道一二。但不知如今是何年何月?”满宠道:“如今正是建安二十五年正月。魏王去岁南征北战,如今正在回雒阳路上。”张云腾暗自盘算,无意中经说出了一句话:“当建安之三八,实大命之所艰。虽光昭于曩载,将税驾于此年。”满宠听到,问道:“先生说什么?”张云腾道:“哦哦,失语了。如今已是正月,关羽已经授首了么?”满宠道:“此事如今天下皆知。”张云腾道:“唉,如此要恭喜孟德了。”满宠道:“先生何故叹气?徐将军此番回雒阳是魏王安排。魏王行辕就在左近,不一时就要来北部尉衙了,特命一干文武在北部尉衙等候。”张云腾道:“原来如此。”
二人说话间,只听得外面锣鼓喧天,早有小校高呼:“魏王驾到。”满宠道:“先生与魏王多年未见。如今重逢,还在当年初会之地,也是天意。”
满宠话音未落,只见锣鼓声中,数百虎贲威风凛凛地迎面走来,后面一驾金车大辂,被八匹黑马拉着。满宠道:“这便是天子赐给魏王的九锡了。”徐晃一干人等,见魏王车驾到了,赶忙列队相应。车驾到了跟前,侍者高呼一声“魏王到”,徐晃、满庞和一干武士都跪在地上。张云腾却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原地。
车驾停稳了,车中走出一个人来,身着冠冕,五短身材,因头上有冕,却看不清面貌。侍者扶着他落在地上,见到站着的张云腾,高呼一声:“你是何人?见了魏王如何不拜?虎贲速将他拿下!”张云腾还未张口,满宠已然起身,对道:“魏王,这是张云腾张先生啊。”魏王听了一愣,缓缓才道:“不可胡说!如今去那时多少岁月。”张云腾道:“你?你是孟德么?”魏王听了,仔细看着张云腾,道:“你却何云腾有几分想象。”张云腾道:“我就是张云腾。孟德不信?”说着,张云腾在身上摸索,掏出一物来,递给满宠,道:“伯宁,将此物给魏王,他便知我真伪。”满宠连忙将此物递给魏王,魏王拿来一看,当时老泪纵横,道:“罢罢罢!你便不是云腾,也是云腾的后人了。这腰牌乃是当年我和张云腾破连环案时蹇高盗取的,云腾拿在身上,跳在枯井当中,我如何能忘。”张云腾道:“孟德,我不是谁的后人,我就是张云腾。”魏王道:“如此三十多年,你如何面貌依旧,莫非是鬼?”张云腾本想说出自己枯井一梦,转念道:“孟德,我不该瞒你。我不是什么身毒客商,本是仙人,有不坏之躯。故此三十年如一梦,还是昔日模样。”魏王一听,恍然大悟,道:“我此番南征回雒,驻跸之处就在北部尉衙。如今老了,故地重游,有一次少一次。云腾莫站着,快随我回衙。”
魏王虽然老迈,但雄风不减当年,拉着张云腾的手,一同走入北部尉衙中。魏王对这里自然熟门熟路,径直来在内堂。知道魏王要驻跸于此,衙内上下早就收拾干净了。魏王进了内堂,道:“还是伯宁办事牢靠,这里依旧是当年模样。”魏王和张云腾分宾主坐下,魏王又对满宠、徐晃赐座,虎贲们在堂外守护。魏王道:
“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腾蛇乘雾,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不想今日,能得见当年老友,操幸甚。云腾快说,你跌入枯井之后如何了?”张云腾道:“我跌入枯井当中,中了邓猛女机关,那地宫登时毁了。我见不妙,忙使出地遁之法,离开那里。然此法消耗心神太多,只好闭关养气,直到如今。”魏王道:“如今云腾再来,可有什么事情?”张云腾一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假作沉思,半晌道:“不知当讲不当讲。”魏王道:“你我兄弟,有何不可说的。”张云腾道:“不知孟德曾记否,当年就在此处,你我二人曾有议论‘汉家九百二十岁后,以蒙孙亡,授以承相。代汉者,当涂高也。’”魏王道:“言犹在耳,言犹在耳。你说汉家皇位当传于丞相之手,又说‘涂高’者,乃路途之中,见山陵则觉高,如巍巍状。当年不信,如今,如今……”说罢,魏王竟然老泪纵横。
满宠忙问:“魏王如何垂泪?”魏王道:“昔日与云腾所论之事,如今竟全到眼前来,怎不令人感伤。”张云腾道:“孟德,我斗胆说一句,你记得否,你曾说过:若天不绝汉,你便做那中兴之臣;若汉祚果终,你拼了老命也要保汉家血脉存世。”魏王道:“记得,记得,如何不记得。云腾放心,昔日誓愿,老朽是不会忘的。”听罢此言,张云腾长叹一口气,道:“孟德,我就放心了。有道是天道循环,你饶人,人饶你。我若能保了汉家血脉,自然到时也能保你曹家。”魏王道:“三十年前你如此说,我道是你年少轻狂;如今你再如此说,我倒要先行谢过了。”说罢倒身便拜。
张云腾连忙将魏王扶起,道:“孟德如何行此大礼。你的事我自然尽力办来。”魏王道:“我一生杀人如麻,如今老了,如何不怜惜自家子孙。若我曹家末路,自然还指望云腾来救。”正说话间,外面侍者来报,军司马有事禀告。魏王传军司马进来。这军司马40岁上下年纪,一身文官装束,眉宇间却有英武之气。军司马见了魏王,道:“禀魏王,关羽首级明日到雒。”魏王点了点头,对张云腾道:“云腾,你知此人是谁?”张云腾摇摇头,魏王道:“这是我恩是司马令公的次子,司马懿是也。”张云腾一听,心头一紧。司马懿见了张云腾,眉头一皱,道:“不知这位是谁,我仿佛见过。”张云腾道:“在下张云腾,是魏王的故交。”魏王道:“仲达,昔日我与你父同在雒阳为官,云腾也见过你父。我过去不知,他乃仙人。”司马懿道:“原来如此,懿见过张仙人。”张云腾道:“仲达不必如此。你我平辈论交则可。”司马懿一笑,道:“魏王在上,懿怎敢。”魏王听了,哈哈大笑。
张云腾道:“魏王豪迈,怎会拘于俗礼。”满宠道:“仲达不如随我,就喊先生。”司马懿道:“如此也好。”又道:“魏王,今日是上元之日,皇帝赐的蜡烛也到了。今宵全城掌灯,有请魏王一观。”魏王道:“全城掌灯?这是谁的主意,却也新鲜。”司马懿道:“是某擅作主张。”魏王道:“何故如此奢靡?”司马懿道:“某也不敢。只是天子赐的蜡烛到了,大军又刚从荆州回来,将士疲敝。全城掌灯,让将士们同沐魏王盛德,也好欢喜一番。”魏王听了,点了点头,道:“说得也是。今日与故友重逢,自该庆贺。先在大堂设宴,等酒足饭饱,我等前去赏灯。”
说话间天色渐暗,侍者过来请众人赴宴。魏王等人来到大堂。北部尉大堂本来不大,重新摆设之后,除了魏王、张云腾,只坐了七八个人。魏王将一干人等一一向张云腾引荐。之后,侍者传宴、乐者献舞。众人纷纷起座,祝张云腾和魏王重逢。不一时,魏王酒酣,道:“孤少年为吏,与云腾交。后天下大乱,起兵于青徐。三十年间,纵横天下,才有如今。往来一年,南征北战,孤不胜疲敝,戎马倥偬,不有酒乐。今日旧友重逢,歌舞助兴,怎不令人开怀。来人,拿孤的槊来。”
虎贲将槊拿来,魏王执在手中,一边舞槊,一边唱道:
“驾虹霓,乘赤云,登彼九疑历玉门。
济天汉,至昆仑,见西王母谒东君。
交赤松,及羡门,受要秘道爱精神。
食芝英,饮醴泉,柱杖桂枝佩秋兰。
绝人事,游浑元,若疾风游欻翩翩。
景未移,行数千,寿如南山不忘愆。”
一曲罢了,魏王道:“今日复见云腾,才知古人不予欺也,世间诚有仙人。但不知可有长生之法可以教我?”张云腾道:“魏王,我有一诗赠你。你听罢便知长生之法。”于是挥着三方剑,也起舞唱来:
“横槊赋诗意飞扬,
自明本志好文章。
萧条异代西田墓,
铜雀荒伧落夕阳。”
魏王听了,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铜雀荒伧落夕阳’。想我曹操,自受皇命为魏王以来,日日留恋在铜雀台,一把骨头,早就残朽了,要长生又有何用。但我只看过四言诗、五言诗,这七言诗倒是别致,不知何人所作。”张云腾道:“不足为人道也。且饮酒。”说罢又干了一杯。
魏王道:“外面月圆了,咱们赏灯去,看看仲达弄了什么。”一干人随着魏王,来在汉宫,登上高出,远望见雒阳城内,到处灯火通明,一派太平景象。正是:
合久必分分必合,太平世界无干戈。
万家灯火齐闪烁,仿佛铜雀台上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