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本该结婚了,明天她就应该去正式登记,然后乘坐某一艘驶向南方的船,开始她期待已久的蜜月旅行。但她却在午夜时分蜷缩在我的沙发上,等待着我冲泡的速溶咖啡。
婚礼在两小时前被打断了。作为新娘,朋友在婚礼上表现出色,直到她的伴郎的姗姗来迟才使一切功亏一篑。作为伴郎,他的出场有些显眼——一袭黑色的防水风衣,湿淋淋地从酒店外的雨夜中冲了进来。他不顾当时新郎正在从口袋里掏戒指,也不理会正在一边开香槟的伴娘,只是径直走向新娘,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便把新娘带走了……
我从混乱的婚礼上逃了回来,却在家门口发现了全身湿透的失踪的新娘。我想知道这两个小时发生了什么,使得原本风风光光的新娘如此狼狈。
“他当时对你说了什么?”我把咖啡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便坐在了她面前。婚礼的热闹场面令我筋疲力尽,而逃婚时的勇气显然也已经远离了她。
“是我自己的错。”过了好久她才开口,“我不该这么冲动,把一切都毁了……”
我想说她的确咎由自取,但此时不该把这种伤人的实话说出口。我得先听完她所经历的一切。
“今天早上我单独见了他,”朋友所指的他显然是伴郎,“对他说了我对这次婚姻的顾虑——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选择对了。他问我,新郎不正是我想嫁的那种人吗?我想你也会这么问我的。但我那时真的不确定了。
“新郎有钱、有前途、有风度,我的确只想嫁这样的人。临近婚礼我却不知不觉开始犹豫了。我真的就能和他过一辈子吗?我认识他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从朋友的介绍,到结婚。虽然一切我都很满意,不可能再好了,但我还是犹豫了。
“我问他——就是伴郎——问他我该怎么办。他说那就先不要结婚,再等一个好的。他不明白我的意思,现在我才知道,他不明白。但他自以为明白。我的确说我要找一个有钱的人嫁,这点是我的朋友都应该知道,可没有人怀疑吗?连我都开始怀疑了,为什么你们不怀疑、不反对我呢?”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看了我一眼。
我们又怎么能够怀疑、反对她的偏好呢?既然我们作为朋友的都不是那种有钱有地位的人,又怎么能阻止她去寻求幸福呢。即使我们明知道她所寻找的不是确切意义上的幸福快乐,但我们谁也没有资格去质疑。我相信伴郎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们没有资格,尽管一同长大,尽管分享过快乐,尽管我们也在努力。但因为我们没有资格。
朋友见我没有回答她的意思,便继续说:“他当时什么也没有说。晚上的婚礼,他迟到了。婚礼一开始,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一切,但我在等他,虽然我知道有这样的念头实在……不太好,我却仍然打心底里等着他。他果然来了,出场的方式和我想象的一样——我的确在婚礼上想象着逃走。他对我说了什么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是跟着他走了,相信他会安排好一切的……”
“他究竟对你说了什么呢?”我打断了她。我好奇他当时会说什么。
“月薪八千。”她叹了口气,说。
“月薪八千?”
“他只是在我耳边这么说的。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我以为这是他对我的承诺,但这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承诺,我既然肯放弃新郎随他走,已经都不在乎了。
“他把我带到了外面,拦了辆出租车。我没听清他对司机说的目的地,我只是静静享受着他的安排。他说他没想到我会随他走。我笑着说我也没有想到。我就像在游完了两个游泳池的宽度之后放任自己随波逐流——逃婚实在是很费力的。我在车子后座上仰着脖子,听着他的安排。但我仿佛听他又提到了月薪八千。
“是的,他正在向我说话,反反复复地说——他说那个男的早就对我很有好感了,有着两个大学的硕士学位和稳定的工作,月薪八千,前途无量,另外还有一套价值百万的房子……我想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歇斯底里地对司机吼,我要停车!他坐在我身边,显然吓懵了。但我知道,他一定还以为我在为自己的逃婚后悔,想回到婚礼上去。我什么也没有对他说,便下了车。我当时还心存侥幸,希望他明白。我已经不在乎那个傻乎乎的新郎了,不管他多有钱;我也不在乎那个月薪八千的白痴,虽然他不见得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贱……
“可是,我下车后只听到他在喊,‘我以为你想要这种类型的呢!没关系,我再去找……’”
“哦?难道你不满意月薪八千的那个吗?”我诧异地打断了她。
我显然问错了话,因为我的朋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发狂般向我扑来。我一面躲开她妄图卡我脖子的双手,一面呼喊出我以为能让她平静下来的话——
“我不是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