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和一个朋友约至茶室,闲谈许久。再次出门,太阳早已落山多时,黑空里的皓月,有时静的凄美。朋友担心夜路不安全,执意开车送我回家。我又担心她的车进出我租住的小区不方便,只答应送我到附近便于停车的路边,距离小区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路程。胡同里的路程不短也不长,两边的路灯昏黄闪烁,像极学生时代上下学回家的必经之路。平时下班很早,都在落日前赶回家,也甚少走这条路。
下车与朋友挥别后,我拿出手机,佯装讲电话。早就瞥见不远处的一个小店的牌匾后面,伫立着一位半白头发的男子,多半在等人,虽然佝偻着身子,可精神气色还很好。看见我快速地经过他身边,喊出我的名字,我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下,缓缓别过头。男子的五官赫然入目,竟有些似曾相识的印象。他的个子不如我高,走到我面前,嘴角一直保持着微笑,使我悬着的心放松了许多。他大约有六十岁左右,旧且干净的白衬衫,上衣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一只英雄钢笔,西装裤子两腿的裤线熨烫着笔直,有点老学究的意思。
他靠近我跟前,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见我默认,高兴没有认错人。他抓住我的一只手,他听说我可以帮助像他们这种人,我看着他希望的眼神,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他。我扶着他,去到附近的小饭店里,点了一叠水煮五香花生,一瓶二锅头,我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他喝不了酒,可还是向店员要了两只酒杯,店员诧异地上过菜,和老板耳语了几句。我转过头,对老板说,放心,我不会醉。
他保持一个姿势坐在我对面,和我说了许多,期间我只插过几句话,也都是附和的语言,我想他和其他人一样,要的只是倾诉和倾听。后来,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封信,地址是国贸附近的一家星级酒店。我接过来,低着头,鼻头竟有些酸酸的。他按住我的手,眼神和蔼地看着我,他说,谢谢我的手帕。我诧异。他站起身,离开座位,依旧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消失在夜色。
第二天,我立即赶往信上的地址。一间房号前,我恍惚了一下,便按下了门铃。我并不怀疑开门者不是他所说的人,我只是每次都很开心且悲伤。门内的青年男子,外形潇洒,气宇轩昂,确有一股海归的做派,只是一眼便看得出哭得红肿的眼眶。他惊讶的接过信件,认出是他父亲的笔迹,便放下戒心,请我里面坐坐。我觉得不大方便,借口还有工作准备离开。他重重扯住我的胳臂,我被拉得有些痛。他表示抱歉,说,父亲还说些什么么。我微笑着看着他,说,你是他的骄傲,一直,永远……
学生时代,我讨厌一个人走归家的那条路灯昏暗的小路。母亲告诉我,不要一个人走夜路。她也不敢走,父亲也从未护送过她,所以在我小学的时候,她便和一位肯护送她的叔叔去了另一座城市。父亲从此更加放浪形骸,不在意我一个人走夜路,也不曾想过搬离。在我初高中的时候,会有男生送我回家,只是他们貌似害怕我走那条路的反应,后来渐渐也无人有胆了。我特别希望离开那个家,因此大学毕业后,我找了份特殊的工作,殡仪化妆师,当然月薪很高,我终于有能力搬离原先的家了,一个人住在外面。生活的地方可以变化,只是有些其它无法改变。
离开酒店,风有些大,我系紧些风衣,突然很轻松,我记起那个中老年男子为何说谢谢我的手帕了。几天前,在工作单位,和我一个工时的姐姐临时开小差,我看见她的“客人”躺在那,嘴角往外渗出淡黄的液体,便顺手用手帕擦了擦,然后我看见他微笑着站在他的身体旁边。是的。我从小便有看见离去的人们的能力,只是他们从未吓过我,我看见他们始终面带微笑,身体微微发着光芒。他们大多有未尽的心愿,寻求我的帮助,我定都会尽力而为。他们和我促膝长谈,让我经历了许多不一样的人生。
坦白讲,小时候我很烦心甚至怨恨自己和其她女生的不同之处。当我肯接受真实的自己后,就淡然了。我没有参与那么多的人生,可我却参与了那么多人生之后的事。如此也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