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您好：

见字如晤。

我从来没想过会用这种方式，在你走了的第7个年头，单方面用信件寄托思念。你走后的那一年，我重新在网上写起文章，我写过虚拟时空、我写过现实中的大千世界、我写过朱门绣户的小姐、我写过秦淮河畔的风尘女子、我写过那些伤害过我的人、我也写过那些我爱的人、我写过众生、我也写过自己，但是我唯独没有写过你。

直到现在，我都很困惑，人到底有没有魂灵，好像只要我不承认你走了，你就依然在那座城、那条河、那个窗口站着，等着远在苏州的我，提着厚重的行李箱风尘仆仆而来。

说来可笑，如此怕鬼的我，居然渴望有灵魂的存在，至少我们还有重逢的一天。

我这个月刚刚过完33岁的生日，生日那天我早早的上床睡觉，我在等你，可是我却没梦到你，我很生气，但是转念一想，很久之前你就托梦告诉我，如今我已经嫁人生子，你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你要去南方投胎，那是一户你看上了的很好的人家，有父有母，去了之后会过上好日子。

不会像这辈子，小小年纪被战争夺去了父亲，孤儿寡母看尽事态炎凉。

不会像这辈子，嫁进婆家受尽侮辱，入土了也得不到安宁。

不会像这辈子，摊上这样的儿子这样的儿媳，连纸钱都不舍得给你送。

你若投胎了，这辈子应该是会在父母承欢膝下，长大后貌美如花，有个疼爱自己的丈夫，有个可爱的孩子，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去外面的大千世界看看，不会像这一世，一辈子没有离开这座城市，甚至这条河。

这辈子，你是这么善良，我没有看到的好报，希望上苍能够留给你的下一世。

你走后的三天里，你的婆家还是老样子，在你的葬礼上闹得不可开交，好在我们拼尽全力让你入土为安，我想你应该是看到了，要不然，那辆把我和弟弟赶下的车怎么会突然报废，那些葬礼上欺负我们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摔的这么惨。

你走的第4个月我回到了老家工作，曾经这么排斥回来的我终究还是为了父母回来，在这个单位我并不开心，但是我知道父母开心，或许如果你还活着也会感到更开心；第8个月我开始相亲，曾经这么排斥相亲的我终究还是老老实实的去相亲，相亲那两年我并不快乐，但是我知道我父母快乐，或许如果你活着看到我老老实实和一个男生吃饭看电影也会快乐，你看，你走后，我所有的快乐，都这么肤浅。

你走后的二年内，姥爷也走了，他死于孤独，那是女儿、外孙、女婿都填补不了的孤独，因为妈妈和小姨永远比不上舅舅和大弟弟，那个他视若珍宝的儿子和孙子视他为累赘，他走的那一天晚上尝试给我们打了电话，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粗心的大弟弟没有发现他的离去，第二天他已经凉透了。好在最后这两年他不像你这般事事想着别人，临死之前也没有把房子留给舅舅，只是莫名其妙的没了所有的存款。葬礼那天，舅舅要吹灭长明灯、大弟弟要砍了看着他长大的我妈、父子俩一起把小姨一家打了一顿，为什么呀？为了让妈妈和小姨在放弃遗产的文件上签字，你的婆家人也跟着逼迫他们，姥爷终归没你幸运，爱了一辈子的面子最后在街坊邻居面前丢尽了脸面。六楼的小房子终归是卖了，消失的存款最终在大弟弟的账户上发现，那些等着看小姨笑话的人都被搞得很尴尬，全闭了嘴。妈妈为了维护你挚爱一辈子的家放弃了所有遗产，平分给了舅舅和小姨，但是他们俩这辈子都不打算说话了，这个结果，你会满意吗？这个结果，真的值得吗？

你最喜欢的大孙子这个月要结婚，断了这么多联系，这周还是给我送来了请柬，妈妈和爸爸会去，我就不去了，礼钱我让妈妈带到，你别骂我，我不能原谅那天晚上他要砍死我的家人，我也无法在葬礼上他对小姨挥舞的拳头，那个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弟弟，那个我心甘情愿替他挨打的弟弟，在那个深夜已经死了。

你最担心的小外孙如今毕业了，老老实实考进国企工作，不再在酒吧里当调酒师，头发也从蓝色染回黄色，又从黄色染回黑色，乱七八糟的耳钉全摘了，乱七八糟的朋友也都断了，穿上西装本本分分的加班，人也上进了不少，目前在考人力资源证，领导和同事都很喜欢他，前途一片光明，就像你当年期望的样子。只是他的女朋友如流水一般来来往往，就是不结婚，他也不想结婚，他最爱的初恋把他甩掉的那一天正好你病危，据说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一个人哭，你走后，我就感觉他变了，变好了？也不全是，变坏了？也没有，说不上来，他很想你，我也很想念你活着时他那肆无忌惮张牙舞爪的样子，是这么年轻，这么张狂，那么有底气。

妈妈还是这么胖，血压依旧这么高，爸爸依旧脾气古怪，最近二线了脾气更差，小姨还是那么精致，小姨夫还是那么能喝。

你最惦记的娘家人也过上了稳定的生活，你那些不省事的外甥们没再惹是生非，纷纷金盆洗手洗心革面，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有了正式工作，人生也都步入正轨。

你的家人都很好，在你活着的时候为他们流尽眼泪，担心到骨髓，如今你走了，他们都学会好好的经营自己的人生。

聊聊我自己吧。

我在2018年遇到那个相爱的人，留学回来的研究生，貌不惊人，但是我们很相爱，他对我很好，我们在2019年结婚，2021年有了孩子，是个可爱的男孩子，鼻子很像你的鼻子，婆家对我很好，当然也有几个人不好对付，好在我暂时能应对，有的时候我会看着儿子的鼻子很久，能做他的母亲，我很幸运。

这是你最想听的部分，一个普通的女人享受着人生的乐趣。

这些年，我过的也很好，可是再也没有一个人分享我的这些琐碎，也再也遇不到一个如你这般全心全意认为我很好的人。

我再也不相信永恒，哪怕是你的爱。

如今，我被禁止去你的坟地，他们说，不符合老祖宗规矩。这点我很生气，不过没关系，妈妈他们给你和外公买了公墓，我终于不用担心舅舅不去给你上坟雨水会平整掉你的坟茔，等你的“新家”落成，我应该会被允许过去看看。前些天，我发现我有了白发，我望着窗外春色，忽然想起那句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我还有很多话想说，我找了半天时间摸鱼偷偷给你写这封信，窗外春意正浓，你喜欢的花都开了，河岸的柳树在摇摆，而我泪水盈眶，却终究活成大人模样，再也没有勇气痛哭流涕。

那一天，你生命的最后时刻，其实我很想给你说两句话，但我终究没说，我怕是永别，没想到真是永别，我再也没有了机会。

一句是：这辈子谢谢你。

一句是：我爱你。

爱你的外孙女

2023年4月28日于春风中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