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楼层的孩子
□ 画舟老师
他母亲带他来找我咨询的时候,我也认定孩子可能是“阿尔斯伯格综合征”,他有很明显的“强迫症状”,同时看上去也很符合该心理障碍的特征,但我没有拒绝交流,而是让他母亲去填表,我在一旁偷偷观察这孩子。
孩子一直在重复一个同样的数字——33。
我不自觉的联想到了自己的办公楼,这不正是33层吗?
我看完孩子妈妈填写的基础登记表格,看到了家长对孩子的症状叙述——上边写“孩子总停下脚步数楼层数。”
但,我没有看到登记表上出现33这个数字,我更加奇怪了,便问孩子妈妈,他每次数字都不一样吗?是按照看到楼房的实际层数重复的吗?
他妈妈说,是的。
由于孩子已经上了初中,我们可以进行较为良好的沟通,便让他妈妈退出去了,我想单独和孩子交流一下。
“孩子,你好。你有什么困惑吗?可以跟我说说。”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重复33这个数字了,低头不敢看我。
“孩子,我叫画舟,是心理咨询师,你有什么困惑不妨跟我说说,我或许会帮助到你。”
“老师,我……我有强迫症,我……我只要看到楼房,就不自觉的开始数楼层数,然后就不知道我自己在哪里了,我会蹲在地上数数字,特痛苦,我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在和孩子交流后发现,他并非是精神分裂,更不是一见到他时所想到的“阿尔斯伯格综合征”,便让他做了心理测量,峰值显示他的确属于严重的心理问题,并具备一定的焦虑症状和强迫症状,但不算神经症类的问题就好办。
“第一次开始数楼层数是什么时候,能跟我详细讲讲吗?”
“第一次是上六年级时候,我正和朋友走在放学路上,然后看到几个大孩子在欺负我们班一个同学,他们往他身上撒尿,还嘲笑他,笑的声音特别大!我们几个吓坏了,我们也不敢去帮忙,因为大孩子们都有打架的棍棒,我们只好跑开了,结果在快到小区的时候,我突然头晕,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开始数家里小区的楼层数,我像傻了一样,最后是小区保安找来我妈,才把我叫醒的。”
我听完后,初步判断是否属于应激性创伤,但似乎并不这么简单,因为他虽然是逃离了现场,存在“自责”的情绪,但并没有听他叙述这位同学和他的关系之类的话题,所以我判断,这次遇到同学被打,只是个引子,真正的根源不是这次经历,导火索不能说明一切。
我又问他:
“你跟我说,你每次看到楼房都会数楼层,那你岂不是无法出门了?因为一路上都会是楼房啊?”
其实,常年从事心理咨询工作的人都知道,求助者们所叙述的故事,往往在措辞上是比较夸张的,所以我也大胆的猜测,这孩子的问题并不是全面出现,只是个别情况下,应该有一个“强暗示”存在,“强暗示”一出现,他就犯病了。
他这样回答我:
老师,也不是全部,有的时候,我就好像看不见这些高楼,忽略了他们,有的时候就会看到,然后强迫去数。
我又让他描述了两三次较为严重的情形给我听,我在听完第三次叙述时,找到了这个“强暗示”——笑声。
我问他,小时候是不是被什么人欺负过,是不是有什么人嘲笑过你?
他低下了头。
我感觉自己蒙对了,便增强信心,然后告诉他:我可以帮助你。
后来孩子跟我说了实话,我听后也很震惊,但至少可以结束这次治疗了。
我跟她妈妈说,下一次过来,不用带孩子,让你先生来一下。再下一次,你们一家三口都过来。
虽然这位妈妈一脸狐疑,但还是按照我的咨询诊疗要求执行了。
一周后,我见到了孩子的父亲,我说:
孩子爸爸,你好。我是心理咨询师画舟,我想和您核实一件事情,在你孩子上3年级的时候,是不是孩子被一个同班同学打倒了,但你的孩子爬起来后又被地上的香蕉皮滑倒的事?
这位父亲看看我说:是的。
我接着问他,你做了什么?
他看着我,但眼睛转来转去,随意的说了一句:
跑过去,把他扶起来了。
我坚定的看着他说:
你没有。
这位父亲顿然不知所措,似乎也有些气愤,在他还没向我发威之前,我打断他的情绪,继续说道:
“孩子现在有问题,你如果愿意帮助孩子,不想害了孩子,就把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如果不愿意,我可以不问,我们的治疗今天就可以结束,你只需要把上次的咨询费支付即可……”
这位爸爸或许感悟出了些什么,便压住了火气,说:
“他怎么还记得这件事,肯定是孩子跟你说的。其实是这样,那天有个同班同学把他打倒了,我刚好看到,我正要跑过去,结果孩子自己站起来了,可是地上有块香蕉皮,他又被滑到了,他当时特别滑稽,鞋都飞起来了,竟然飞到了旁边的小树上挂了起来,我当时真是一时没忍住,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但我还是及时跑过去扶他起来了,还把挂在树上的鞋给他捡回来了,打他那孩子也跑了,我跟他说以后别人打你,你要躲远点,少招惹这些小流氓。他那天一直不说话。”
我又大胆的猜测,于是问孩子爸爸:“打人的孩子叫什么?父母是做什么的?他又要有什么爱好吗?”
或许我的问题太过详细,他的父亲也不知道。我只能跟这位爸爸说,下周给孩子道个歉,我希望你能做到,你那天的笑声真的伤到了孩子,这才是根源。
再下一周,在我的建议和引导下,这位爸爸跟孩子道了歉,孩子大哭了一场,似乎他等待这份道歉已经一千年了,孩子如释重负一般。
当然,随后我也给孩子安排了一些干预治疗方法做训练调整,他在2个月后彻底痊愈,之前的症状完全消失了,即使他再听到那种“嘲讽”的坏笑,也不会再度发作。
治疗的最后一天,我问孩子:
你还记得打你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吗?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孩子说:
他叫周川(化名),他父亲是一名电梯维修工,在我上初一的时候,他爸爸修电梯时候出了事故去世了,后来我们不在一个学校,我也不知道后来了……
听完此话,我才彻底找到了孩子伤痛的根源,但一切如云飘散,都不可追忆,只好深深藏在心中吧。
后来,我看看他说:都过去了,一切都已与你无关,接下来,开心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