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两点,我和陆休宇趁着灯光昏黄,我们蹑手蹑脚地溜出各自的家门,准时在楼道里碰面,很有地下组织接头的模样。
陆休宇见我磨磨蹭蹭地绑鞋带,他就拉着我的书包,连包带人把我提下了楼。
在他的带领下,我们出小区、打滴滴、进站检票一路顺利。
直到火车缓缓开动,我紧张的神经才得以松懈。
在火车有节奏的摇曳中,我睡意迷蒙地想,在离高考还有几十多天的清明节,还能瞒着父母偷偷溜出家门——这种事也只有他陪着,我才敢做吧。
竖日,整个车厢被连绵的青山映绿,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松木的味道。道观就在其间。
“蒋萌,你平常念书要是认真点,现在还用得着求神拜佛?”
清明节来烧香求符的人很多,队伍从道观门口一直蜿蜒到山脚。
陆休宇排了两个小时,才大汗淋漓地拿到门票从人群中挤出来。
“我也想像你一样被保送啊,可惜智商不够嘛。”
我笑嘻嘻地把矿泉水递给他,“还有,谁说我是来为高考祈福的?”
他被呛得咳嗽,疑惑的看着我,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我只好缩着脖子承认:“网上说这里的桃花符很灵……”
半小时后,我终于拿着桃花符走了出来,赶在他发火之前解释:
“班长不是提议办毕业舞会吗,班里阴盛阳衰,我怕剩成壁花,所以才早做打算啊。”
“算你有自知之明。”陆休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也该学你的未雨绸缪……所以你的理想舞伴是?”
“赵勤。”看着他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我故作不假思索地说。随后屏住呼吸偷看他的表情。
他的眼神清亮,夸张地露出一个了然的坏笑,没有嫉妒或生气,似乎只有赤裸裸的调侃。
我飞快地低下头,突然有种泄气的感觉。
山上清风徐徐,把桃花花瓣吹到我沮丧着的脸上。他不客气的在我后背上拍了一巴掌:“暗恋别人就直说,我帮你追啊!这世上有什么是我陆休宇搞不定的?”
【2】
陆休宇是我的邻居,从出生到高考迫在眉睫的今天,他一直住我家对面。
或许我和他这样的关系应该叫“青梅竹马”,但他从没说过喜欢我。
我去陆休宇家有很多原因:没带钥匙、蹭饭、抄作业、偷看女生给他写的情书等等。而他主动敲我家的门,原因却只有一个——借我的推理小说。
班主任为防止我们早恋,每人都单坐,因此除了前桌的陆休宇,离我最近的,便是和我隔着一条过道的赵勤。
他眉清目秀,学习也好,是不少女孩喜欢的对象。然而高中已近尾声,我对他最深的印象,却还停留在高一入学时的新生代表发言。
第二天,我准时出门。四月已渐渐转暖,楼道里尘埃飞舞,陆休宇靠在扶手旁等着我,黑眼圈惨重。
看到我,他气定神闲地吹了声口哨:“桃花符写好名字了?”
“当然,还转发了十条锦鲤呢!”我晃晃勃颈上挂着的小锦囊,冲着他一笑“谢谢关心”
他却莫名生气了,甩手把书包扔到我怀里:“还笑?昨天从山上回来,我可是被盘问了两个小时!”
我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爬上校车,不时地偷偷观察他。
在得知我喜欢赵勤后,今天的他单手插兜,叼着吸管响亮的喝奶茶,漫不经心得一如既往。
或许无论我喜欢谁,他都只会调侃坏笑,却也浑不在意。
教室里,赵勤正坐在后排塞耳机,我看到陆休宇精神一振,迈开长腿朝他走去。
猛地想起他说要帮我追赵勤的话,我赶紧气喘吁吁地追过去。
但他已经扯下赵勤的一只耳机,装模作样的听了几句:“原来在练听力啊,蒋萌英语差,赵同学帮个忙?”
接着,他把邻座赶走,不由分说的把我按到那个座位上。
我一边插耳机,一边抱歉的对赵勤笑笑。
坐在他身边的我有些尴尬,便抬头望向车窗外的天空。夏季的天气多变,现在却有蓝灰的乌云慢慢遮上来了。
下课时,雨点开始一颗颗地砸下来。 “陆侦探,我昨天买了本推理小说,你家东野圭吾的。”我小跑着追上他,从书包里掏出伞,“高考完借你!”
“到时候再说,现在先把伞借我。”他把伞抢过去,然后推了我一下,“你跟赵勤打伞去!别在我边上嚷嚷。”
我准确无误的撞到赵勤的背上,险些滑倒,他敏捷的拉住了我的袖子,说了声“小心”。我赶忙红着脸向他道谢,顺势钻进他的伞下,还不忘愤怒地回过头看了一眼陆休宇。
他高大的身材躲在我的蕾丝小伞下,显得有些滑稽,却似鼓励一般冲我比剪刀手。
【3】
接下来的日子,我被陆休宇强行伪装成勤学好问的样子。一下课就向赵勤请教数学题。
体育课自由活动,他也不许我坐在场外看球,而是把我推到乒乓球台边上,“赵同学,我们小萌最近胖的不像话,你带她一起玩?”
或许是出于友善,面对这样的请求,赵勤从不回绝。那么喜欢独处的一个人,竟也渐渐的和我熟络起来,偶尔还能聊上几句。
距离高考最后一个月,无论老师或者同学,每人都如同弓弦,日复一日地越绷越紧。
晚自习课间,我被陆休宇拉下楼,美其名曰“跑步减肥”,放松心情,实际是为“偶遇”同样在跑步的赵勤。
在陆休宇的远程监控下,我按照他精确推算的路线,果然半分钟后就看到了赵勤,还和他撞了满怀。
我蹲在路牙子上疼得龇牙咧嘴,赵勤不停地道歉。我正要应声,余光瞟见不远处本在“监视”我的陆休宇。
他并没有看向我这里,而是弓着身子迈进花坛,小心翼翼的从中抱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我不顾晕头转向,挣扎着站起来,朝着他跑过去。他怀里缩着一只小奶猫,一串血珠顺着他的手指滴下来。
赵勤也凑了过来,“后腿扎进去一根铁钉……情况不太好,上面有铁锈,可能会感染破伤风。”
“很严重?”我轻轻抚摸着它柔软湿润的皮毛,小奶猫双眼紧闭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哀叫。
“你忘了?”陆休宇说,“你八岁在我家被铁丝网扎了脚,我妈非让我背你去医院打破伤风针。不然你现在都英年早逝了。”
他提议尽快把受伤的猫送到校外的宠物诊所去,但离晚自习下课还有一节课时间,学校门卫不放行,只能从学校后门翻墙出去。
上课铃在这时响起,我让赵勤先回去,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和你们一起吧,这样效率高,大家都能尽早赶回去上课。”
我们默契地排成一列,贴着墙根溜到教学楼背后。趁着高三校区少有人走动,又迅速猫腰穿过花坛,向着学校的后山跑去。
学校后门常年封锁,只能翻墙。没有路灯的照射,月亮也藏在云后。
患有夜盲症的我如同丧失了视觉,忍不住伸手抓住陆休宇的衣角。
他讥笑了几句后塞给我一颗糖,然后摁亮手机。借着屏幕的光,我看清楚了那是一颗熟悉的奶糖。
我们顺利抵达后门的高墙,那里有一处缺口。陆休宇在底下托着我,我手忙脚乱地爬上了围墙,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小奶猫传递给已安全着陆的赵勤。
他们两个人在围墙两侧,都让我赶快跳下去。
正当我眩晕地看着墙脚犹豫不决时,手电筒的光朝着我们照来。
“是教导主任!”陆休宇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催促着我,“赵勤会接住你的——快跳!”
煞白的光越来越近,暴露在高墙上的我手足无措,慌忙低头看陆休宇。手电筒照到我脸上的前一秒,他突然用力跳起来,把校服罩到了我的头上。
视觉暂失的瞬间,我的耳畔刮起一阵风。
我似乎闻到了五月风中的花香,还有他平稳镇定的呼吸。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黑暗中,我摸索着想抓住他的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风在这一瞬间静止了,失去平衡的我,猝不及防地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耳畔传来路人的嬉笑,我掀开校服,正好看到赵勤别过脸去,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
我赶紧从他的怀里跳出来,脸颊烧得滚烫,慌忙低下头抱着小奶猫,又拉下校服遮脸。
“快去宠物诊所吧,不然就关门了。”我执意要等陆休宇同去,赵勤又说,“我们抓紧时间去,免得这只猫失血过多。”
我被他拽着走了几步,又固执的停在马路中央,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地方,想着也许下一秒陆休宇就会从那里翻出来。
“小萌,我们走吧。”赵勤终于叹了一口气,“他……大概是不会出来了。”
我站在大排档热闹碰杯的欢快喧嚣里,紧紧抱着怀里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猫。
【4】
次日清晨,教导主任通报批评了我和赵勤。虽然早退的事情情有可原,但我们还是被罚多做五张试卷。
其他同学去食堂吃饭时,我和赵勤就并排坐在教室里安静的补作业,互相都不说话,气氛却不凝重。
而唯一一个被教导主任当场逮住的陆休宇,物理奥赛的保送名额也因此作废。
是我胆小磨蹭连累了他,为此我不停地跟他鞠躬道歉,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他戴上耳机,“别告诉我妈就行。”
他做题的模样气定神闲,但我确定他扔在生气。因为接下来的半个月,他再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还没来得及等陆休宇原谅我,我就经历了一个离奇事件——在距离高考还有十天的时候。
那天下午结束了模考,天空骤然阴沉,在一群鸟群匆忙飞过房屋时,大雨倾盆而下。晚自习开始后,班长在昏暗的讲台上写着试卷答案。
后来,毕业多年的我总会回想起这一天。打雷让电压不稳,白炽灯虚弱频闪,我仿佛置身于一场布满噪点的旧电影里。
雨水斜飘进来弄湿了试卷,我起身关窗。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电灯闪了一下,忽然就熄灭了。
整栋高三教学楼都充斥着巨大的欢呼声:“停电啦!”
在黑暗中,我摸索着想回座位,抬手却摸到旁边一块温热的衣料,触感是男款校服的样子。
有人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手掌宽厚温暖,手的主人却默不作声。
老师的呵斥变得无济于事,突如其来的事件让大家兴奋不已。耳边一片嘈杂,没人注意到这一块狭窄空间里的紧张静默。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会是陆休宇吗?
大雨冲刷泥土的清香扑进教室,混着他校服上的洗衣液的味道。他往我手心里塞了个东西,然后就松开了我。
正当我以为他已远去时,我的脸被轻轻捧起。嘴唇上仿佛有一片温软的羽毛滑过,温热的呼吸静静佛在我的脸上,悄无声息,却在我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心脏在胸腔剧烈地跳动着,雨水从窗缝里飘进来 我感到背脊又冷又麻。
我几乎要尖叫出来,但这气息立刻又消失了,压迫的气氛也随之而去。
只有手心硌着的感觉,提醒我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我呆坐在黑暗里,心乱如麻。
教室的电力恢复的时候,大家在灯管的电流里唉声叹气,拖着尾音打量着周围的同学,欣赏着彼此仍沉浸在欢愉中的脸庞。
我故作镇定的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埋头各司其事,没有谁面露异色。
如同所有推理小说的必有桥段,案发后每个人都不像凶手,再仔细看,每个人又都像凶手。
我低下头,慢慢摊开手掌,发现“他”刚才在停电时塞给我的,是一颗糖。
一颗大白兔奶糖,却并不是我常吃的那个牌子。
我的心落了下去。
鉴于事情的离奇性,我决定向资深侦探陆休宇求助。
次日,周末的清晨,我敲开对面的门,陆阿姨笑容满面地迎我进去:“小萌,你都多久没来啦,正好一起吃早饭!”
我被热情的陆阿姨推到餐桌旁,看见久违的陆休宇,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喝着牛奶。
很明显,他应该还在为受我牵连的事生气。
我坐到对面,他连头都没抬一下,继续专心致志地吃着。趁着他父母出去,我非常诚挚地向他道了歉,并说明了来意。
“雨夜,停电,袭吻?”陆休宇扯起半边嘴角,眼神有些古怪,“真是离奇事件啊。”
“拜托了,陆侦探帮帮忙吧。”我哭丧着脸,“虽然平时有跟着你看推理小说,可这次我半点头绪都没有。”
他半躺在沙发上,看着我殷勤地端茶倒水,终于妥协的冲我招招手:“过来,说说已有的线索。”
我掏出一颗纽扣:“校服衣摆都有一颗备用纽扣,我趁着那人不备揪下来的。”
“聪明。”陆休宇仔细打量着证物,还不忘笑着出主意,“你挨个查我们班男生的校服下摆,完事。”
“不行!”我吓得连连摆手,“这种丢人的事怎么能大肆宣扬呢。”
陆休宇沉默半响,有些不耐烦地从沙发上起来:“案发时间?”
我仔细回想:“那时晚自习才刚开始没多久,黑板上的答案才写到填空题。来电时,我特意看了表,七点十分,停电共两分半。”
“他走后过了多久来的电?”
“当时我吓得慌了神,就靠着数心跳来打发时间。”
我仔细回想“第二百零三下电力恢复的。”
“正常人初吻时,心跳每分钟约一百一十到一百二十下。”他从茶几下摸出纸笔,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所以两百下约为一分四十四秒。”
我顿时理解了他的思路。接下来,我们很有默契的互相补充,如同之前在一起看过无数侦探小说一般,再次完成了一场推理……
估算从那人来我的座位到离开,时间约为半分钟,所以他在黑暗中最多只有二十秒的时间走到我旁边。
停电属于意外事故,不存在早有预谋的情况,因此需考虑反应时间。
即使是心血来潮,做决定也需五秒。除开多余动作,他在黑暗中走动的时间最多只有五秒。
黑暗中,在充满着障碍的教室里行走,速度能达到多少?答案只有一个——他就坐在我附近。
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陆休宇飞快画出附近的座位分布图,接着圈出两个位置:“隔壁组只有两个男生。”
“范鑫明?”我仔细回想,摇了摇头,“不可能。范鑫明两周换一次衣服,而那人身上有洗衣粉味,应该很爱干净。”
陆休宇顿了一下,表情凝重:“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他的笔尖缓慢的移到另外一处圆圈上,我不禁屏住呼吸——
赵勤。
“真是大喜过望吧?”陆休宇在旁边笑得阴阳怪气,“哈哈,哈哈。”
【5】
高考那两天度日如年,英语科目结束后,时钟才重新飞快的行走。
毕业舞会定在隔天,恰逢我十八岁生日。前一晚,我接到了赵勤的舞伴邀请短信。那十几个字,却足以让陆休宇得意:“除了桃花符,我也有功劳吧?”
舞会地点定在学校礼堂。开场前,他去更衣室帮我偷出了赵勤的校服。这件普通校服的下摆果然缺了一颗备用纽扣。
结果正如我和陆休宇所料,我心里五味杂陈,不难过,似乎也并非高兴。
但我们却没预料到,赵勤会在这天策划一场突如其来的表白。
舞会结束后,有人恶作剧地关掉了礼堂的灯。幸而陆休宇又偷偷带了手机,微弱的光亮恰好让我隔着人海看见他微笑的脸。
但随即,这光亮便被璀璨的烛光掩盖。同学们在起哄声中让出一条路,几个男生推着巨大的生日蛋糕走过来。而真正的男主角,抱着一个箱子向我走来。
他走到我面前,箱子里恰巧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是我们一起救过的那只受伤的小猫。
它灵活地转动着眼睛,伤口似乎已经痊愈,也长大了许多。皮毛油光水滑,小爪子一碰到我就兴奋地挠着。
“这么快就毕业了,真可惜呢。”赵勤站在我面前,身上洗衣粉的清香是那样熟悉。他把小猫从纸袋里抱出来,“小萌,我还想再陪你四年,好吗?”
他真诚的眼睛,连带着四周煽动的叫喊声,都让我无法思考。
我在混乱中找寻陆休宇的身影。如同每次算不出物理题或是想不通推理情节那般,出于懒散或无解的依赖。
在寻找他的过程中,我突然记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幼儿园放学后,我在陆休宇家吃晚饭,八点档肥皂剧正在上演一场抢婚戏码。阿姨突然开玩笑问:“长大以后,小宇和小萌结婚好不好啊?”
“好啊。”幼小的陆休宇很认真地点点头。
儿时的玩笑,想必他已全然忘记,亦或是根本就从未当真。
因为此时此刻,已经长大的他,识趣的退到阴影里,摁灭了手机屏幕的光。他的五官因此变得模糊,却分明在脸上合成一个鼓励的笑容。
似有刀子在我的心上划过,很用力却流不出血来,只有一刀一刀割裂的痛感。
灵山之行的试探孤注一掷,岂料换来的却是覆水难收的局面。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自作自受地吞咽后果。
“好啊。”十八岁的我也终于点头,轻轻握住那只小猫的小爪子。
七月末出志愿结果,赵勤稳进北京最好的大学,我也被天津某大学录取了。
陆休宇则凭着自己的高考成绩硬是考上了原本被保送的那所上海的大学。
依然是在这个暑假,我彻底失去了我整整十八年的邻居。
陆父几年前就调动到上海工作了,如今陆休宇也考去了上海,一家人决定干脆搬到上海。
陆家搬走的那天,阳光很好。黄昏时陆休宇过来告别,送给我一个包装盒:“迟来的生日礼物。”
我突然很想大哭一场,他却像是完全没发觉我的异常,凑在我面前仔细打量,还不忘再调侃最后一次:“可能真和那道符有关吧,赵勤被下降头啦?从你身上我算是相信鬼神了。”
他笑着在我的脸上捏了一下:“我走以后你别饿着自己。其实你不胖,之前是我乱叫的。”
傍晚,任凭爸妈怎么劝,我就是不肯下楼去送行。
汽车发动时,我拆开陆休宇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是一本被翻得很旧的书——东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献身》。
我看过很多推理小说后,唯独不看东野圭吾的,陆休宇肯定知道。
不仅如此,由于难以搬运,陆休宇的书全部留在了老房子里,其中就有我送给他的所有推理小说,包括那本未拆封的……
我想,一定是了,一定是了……这么对年的陪伴,他却从未把我放在心上。
我忍了许久的眼泪,此刻终于悄然落下。
【6】
九月,我和赵勤乘火车北上。一路风光大好,我们谈笑风生,整个假期的阴霾终于散去许多。
告别了高考的压力,大学校园里的空气都是轻松自在的。我换了手机号码,融入了新班级,交到几个新朋友,很快便适应了北方的寒冷和干燥。
只是不再有人把“蒋萌”喊的得意潇洒或是气急败坏。搬去上海的陆休宇没给我留下任何联系方式,聊天窗口也一片静寂.
在他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会回想起高三的那个夜晚。分明是他先发现的那只受伤的小奶猫,是他提议翻墙出去给小奶猫治伤,可这段记忆里最终缺席的也是他。
千钧一发之际,我被他用力地推了出去,然后两人一墙相隔。宛如宿命般,之后的路我有赵勤陪伴,他却永远留在了围墙的另一边,留在我难忘的青春里。
而我和赵勤的感情,没有了高中同学的推波助澜,也慢慢变淡。
我们的性格,爱好有太多不同,人生的路亦难相似。一个月两次的见面不能创造多少共同话题,至于约会的日子,也全被缅怀高中的重复感慨所占据。
再后来,他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课业上。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剩下停电的夜晚,那个被薄汗弄湿的奶糖和轻飘飘的吻,竟成了尘封记忆中唯一的心跳。
赵勤果然兑现了毕业时的承诺,只陪了我四年。准确来说,我们在交往三年半的时候,正式分了手。
“谢谢你,小萌。”他在电话里说,“这些年,是你让我开朗了很多。”
他和陆休宇一样,热情豪迈的闯入了我的生命,而后又悄然退场,仿佛只负责陪我度过那一小段时光。
所有离别都没有仪式,平静的让人惆怅。
大四实习前,高中校友办了一场聚会。那是分手后我第一次见赵勤,听说他和导师谈成了一个大项目,刚从谈判桌上下来,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又帅气。
吃完饭,他邀我去河边散步。晚风吹在身上很舒服,月色也好,正是坦露心迹的时候。
“小萌,我们分手并非因为你我性格的差异。”赵勤突然长叹,“最主要的原因,是你从来就不够喜欢我。”
我停下脚步,错愕地望着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挂在脖子上的小锦囊。
他莞尔一笑:“你看,你自己也察觉到了。”
和平分手反而让我们坦然了许多。如同老同学、老朋友的叙旧。
我们不禁又回想起十几岁的年纪,那些再也没有机会尝试的,青涩而胆大的举动。
包括集体逃课受罚、高考过后的撕书,以及毕业舞会,我的十八岁生日。
如今,我已能泰然自若地回忆所有和陆休宇有关的往事。
“之前陆休宇告诉我,你有夜盲症,怕黑的时候要吃甜食。”赵勤笑道,“但下雨停电那天,你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于是我又想起了那次离奇事件,连同我和陆休宇永不厌烦的侦探游戏。
“你怎么不连带着提到那个偷吻呢?”我笑着转移话题,“趁人不备非君子!”
岂料赵勤的背影停滞了,他慢慢转身,脸上全然是诧异:“什么吻?我把糖塞给你后,就转身回座位了。”
这个回答,比当年发生的情节更离奇,推翻了我和陆休宇之前所有假设。
当晚,我直接买了一张回去的高铁票。陆侦探离开后,我要第一次孤军奋战了。
冥冥之中我有预感,这是拿我毕生幸运押注的一场推理。
那天深夜,我坐在楼道里,仔细回忆当年我和陆休宇的推理过程。当时他的逻辑思路清晰严密,所有数据也无可厚非。
福尔摩斯说过:“当排除了所有其他的可能性,剩下的一个不管有多么不可能,都是真相。”
而唯独赵勤,如今却被证实只是一半的真相。那另一半呢?
直到凌晨仍毫无头绪,我决定看书打发时间书架上放着一排推理小说,只有一本未看过,那就是四年前陆休宇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犹豫了半响,我拿着它钻进被子里。扉页上,熟悉的黑色墨水字迹写着:
“或许你不想看东野圭吾,但你一定想知道真相。”
落款日期是他搬家那天。括号里还有一串手机号,我飞快地输入显示是个上海的号码。
我没有拨号,一字不落地看完了这本书,掀开被子才发觉天已经大亮。
室友见我发出动静问道:“小萌,你又要投简历?”
“不。”我压抑着自己的心情,边打开手机,“订票去趟上海。”
【7】
天津到上海有一千一百公里,不过两个小时的距离,我却近四年都没有勇气跨越。
机场,为我接机的是二十二岁的陆休宇。可在我的印象中,他还是十八岁的模样。
明知会被揍得鼻青脸肿,还要溜出家门陪我;回家要经过一段没有路灯的街巷,他便无视校规每天偷偷带手机为我打灯;我被作业压的喘不过气来,他带我去跑圈散心……
那时我唯一失落的,便是他那么积极地帮我追赵勤,那么开怀庆祝我被表白。
陆休宇站在接机口前,穿一件浅咖色风衣。他的模样和我想象中的别无二致,似乎我们之间并没有隔着多年未见的隔阂。
但我们都成熟了许多,那些年少时掩饰的情绪调侃,都被正视感情的脸庞替代。
“好久不见,陆侦探。”我轻描淡写又别有用心地说,“我和赵勤分手了。你难过还是高兴?”
他把脸偏向一边,答非所问:“扉页那么明显,你到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当年是你故意误导我的吧。”我不顾他转移话题,直勾勾的盯着他的侧脸,“高中坐在我附近的男生,不只有隔壁组的赵鑫明和赵勤,离我最近的应该是你,陆休宇!”
他猛地停下脚步。
“你热心帮我推理,其实是把我往圈套里引。”我从包里掏出那本《嫌疑人X的献身》,“你拿赵勤做挡箭牌正义的蒋侦探已经识破你的诡计了,赶紧束手就擒!”
他突然附身凑上来,挑眉道:“怀疑而已,你证据不足。”
“是吗?”我感觉脸颊升温,赶紧埋头翻出书里夹着的演算纸,把推理过程重新亮出来。
经过蒋萌一番分析,陆休宇明显愣住,眼睛飘向别处。过了半响他才挠头支支吾吾:“蒋萌,你终于变聪明了。”
真相大白,我气的把手里的书砸他:“陆休宇你个混蛋!你在演潜伏吗,干嘛不早说!”
人群来来往往,机场本就是离别或重逢的地方。
“其实……我一直喜欢你。”他静静地承受着我的取笑,眸光却暗淡下去,“可是我没想到,你会先告诉我你喜欢赵勤。”
三个人的关系中,表白就像一轮抢答,答的慢得那个人只能永远暗恋下去,在所有人看不见的时候,才敢去吻,去爱。
“也许我没有偷吻,你们也不会那么快在一起吧。”他苦笑着说,“你让我帮忙推理的时候,我多希望你聪明一点点,识破我。而事实证明,没有提示,你一个人根本就做不出推理。”
我皱着眉看着他,我把脖子上的锦囊取下来,“陆休宇,你别自以为是了好不好,全世界不仅你一人聪明,我也不比你差!”
锦囊里装着当年我去求的桃花符。而这个符纸后面写着的名字,不是赵勤,而是陆休宇。
他不可置信的确认了很多遍,终于抬起头。
“你怎么……”
“暗恋这种事,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我声音小的微不可闻,“其实我们一直势均力敌啊……无论推理、潜伏、还是喜欢对方……”
陆休宇低头看着我,终于慢慢勾起嘴角,眉间是纯粹的喜悦。当他抱住我时,我凶巴巴地问:“你真的喜欢我吗,不会是圈套吧。”
“早知道你这么聪明,谁敢跟你下套”他笑了笑,“我最喜欢你了。”
阳光照在机场上,这场暗恋兜了一大圈,我还是握住了我的小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