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亮兄 亮兄 2025年04月02日 08:06 湖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有的时候我很好奇,六眼他们师兄弟很多年不见,仅靠那串五帝钱睹物思人,为什么还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我以为人与人之间的情谊,要靠“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经历,才能愈发深厚。因为很多小时候十分要好的玩伴,在踏上了分道扬镳的道路之后,就逐渐淡忘。曾经每天都想靠在一起的人,随着时间的冲刷,也模糊了身影。
但这条规则好像并不适用于六眼他们八兄弟。
五师兄对那个嫁了三次的女人(《姻缘卦》),六眼对几个师兄弟的感情,都能在不相见的日子里,长盛不衰。
“你们是怎么维系感情的?真的几十年不见面还能这么要好吗?”我询问六眼。
“我们有其他的见面方式。”这是他给我的回答。
上世纪八十年代,爷爷带着他的“军师”八丐在外修路。八丐和所有从家乡领去的子弟工人都处的很好,和谁都能说几句玩笑话。八丐总是笑嘻嘻的,不管遇上多大的困难,他都是一副毫不担心的样子。
“八弟的性格和我最像,这也是为什么,第一次遇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故人的子孙。”六眼说。
八丐和六眼一样,在外人眼里,是非常开朗乐观的老头。大拳师父刚直忠义,五哥内敛痴情,六眼玩世不恭,八丐自得其乐。
有的时候,爷爷愁眉苦脸,八丐却看着爷爷苦愁的样子感到好笑。
“你愁什么呢?”八丐问爷爷。
“工人太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不好管理。”爷爷说。
“你管他们干嘛呢,你只管工程的质量和进度就可以了。”
“有几个小伙子晚上偷偷打牌吃酒,说了好多次都不起作用。”
“那你就把他们队第二天的作业量加大一些,他们怕完不成,自然头晚要好好休息。那么多人,你一个一个管根本管不过来。你得用工程质量这根绳子把他们拴在一起,让他们自己管自己。”
八丐这招我至今受益匪浅。他好像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除了那一次。
子弟工里有一个小伙子叫李闯,他酷爱养鸟。就算在工地上,他也经常到林子里抓些鸟来,关在笼子里,饲养在帐篷里。大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是喜欢说笑,李闯经常磨着八丐,给他看八字,分析流年大运。
有一次,八丐半开玩笑半认真告诉他,他的名字起的好。
“你的命格里禄马交驰,驿马又带财,你的名字正应了这个格局。美中不足的是,你五行缺木,名字没有起到五行平衡的作用。不过好在你以后会养很多鹦鹉,鹦鹉就是木属性的鸟。”
“我养过画眉、喜鹊,就是从来没养过鹦鹉。”李闯说。
“不管饲养什么鸟你都应该善待它们。而且……”
“李闯!开工了!赶紧动!”八丐话没说完,李闯就被人叫走了。
“来了!”李闯往工地跑去
“而且马在门内关,你的马,是不能离家太远的马……”八丐喃喃自语说完了后半句话。
过了不久的一个晚上,爷爷例行巡夜,看到工友们都聚集在李闯的帐篷里,大家有说有笑,热闹非凡。
爷爷以为他们又在打牌赌钱,于是气愤地走进帐篷。刚想张口训斥他们,却发现他们没在玩牌。
桌子中间放着一个鸟笼,鸟笼里关着一只特别漂亮的鹦鹉。
那是一只通体翠绿的鹦鹉。但不同于普通鹦鹉的是,它尾巴上的羽毛很长很长。并且,它头部并不是单一的翠绿,而是带有紫、红、黄色渐变的羽毛,五彩缤纷。
鹦鹉看见有人过来了,瞪着黑溜溜的眼睛,头部一怔一怔地转动着看爷爷,好像一个充满童真的小孩童,可爱极了!
“叔叔,这是李闯今天下午在林子里捕的,好看吧?”有工友得意洋洋地向爷爷介绍鹦鹉的来历。
“我可废了老大劲才抓到呢。”李闯说。
下午收工以后,李闯到林子里溜达。一进林子,就听到了鹦鹉的叫声。而且,不止一只鹦鹉在叫,而是一大群。
李闯兴奋地四处找寻。在一棵树的树冠上看见了好多鹦鹉的身影,每一只的羽毛颜色都精妙绝伦。
“我抓的这只,只能算中等品相,还有更漂亮的!”李闯说。
“这么漂亮的都才是中等品相,那最漂亮的得什么样?”有人很激动。
“见过凤凰吗?最漂亮的,和传说中的凤凰差不多。”李闯得意洋洋。
“我才不信。”
“哼,迟早抓回来给你们看看。”
自从有了这只鹦鹉之后,李闯去哪都带着它。出入行走,从不落下。
有一回,爷爷要到镇上去见路桥建设的领导,李闯要到镇上买东西,于是爷爷就带李闯一起去。自然,也带着这只鹦鹉。
到了镇上,李闯开着爷爷的皮卡车在单位大院里等爷爷。因为车里太闷了,李闯感觉鹦鹉有些不高兴,于是他提着鹦鹉笼子下车,在院里遛着。
“好靓的小鸟。”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李闯转头一看,是当地招商来的广州老板。
“鹦鹉嘛,招财的啦。”男人一边走上前来逗着笼子里的鹦鹉,一边说道。
不知道李闯和广州老板说了些什么,反正爷爷出来的时候,鸟笼和鹦鹉都不见了。
李闯的裤兜鼓鼓的,塞满了钞票。
回到工地以后,李闯立马提着好酒,兴高采烈地来找八丐。
“八丐师傅,真被你说对了,鹦鹉真旺我!”李闯笑得嘴咧到耳根。
“那个广州老板给了你多少钱?”八丐问的很直白。
李闯得意地指了指爷爷的皮卡车。
“我也能买一辆皮卡车了。”
一只鸟,十万。而且是八十年代的十万。
“那个老板说了,他们那边的有钱人都很喜欢这种鸟,要是把林子里那些鹦鹉都抓回来,我就三代人都吃穿不愁了。”李闯说着。
“它们本来就不属于你,你有什么资格用他们换钱呢?”八丐说。
“我抓到了,就是我的。有本事,你也去抓。”李闯执迷不悟。
翻了年,李闯就没有再跟着工程队,爷爷也很久没有见过他。
直到我出生以后,逢年过节,总会有一个特别有钱的叔叔来家里。他穿着高档定制西服,他媳妇烫着时兴的卷发,穿着貂皮,听说是哪里的选美亚军。
至今我仍然能想起来,他家的黑色轿车停在我家门口,他媳妇打开车门,穿着极细高跟的脚先迈下来一只,随后弯腰,出来一位黑发红唇的港风美人。
他们提着我们这边从来见不到的海参鲍鱼、燕窝鱼翅、南洋珍珠等高档礼品,来家里,拜访爷爷。
那个时候亲戚们给压岁钱有给二十的,有给五十的,最多也就是给一百。
而这个叔叔,拿出一沓红色的钞票塞进我的裤兜。
他送的礼物,爷爷不要,揣进我兜里的压岁钱,妈妈也等额的转赠给他家孩子。
这个叔叔,就是李闯。
以前只觉得,他人还怪好的,是不是感恩爷爷带过他,才来看望爷爷。
后来知道,他是来找八丐求解法的。
他看似风光,实际已经穷途末路,是烟花消散前的最后一丝灿烂。
“八丐不在,是否活着我都晓不得了。你找我不起作用。”爷爷知道八丐不愿见他,故意搪塞。
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李闯。
时光荏苒,我在春城上大学的时候,总喜欢去野生动物园玩。有一次,六眼要跟着我去。
我们来到鹦鹉园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张苍老又熟悉的脸。
那个佝偻的背影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他站在鹦鹉面前,往食盒里添着饲料。风乍起,他的肩膀也在风和落叶中,摇摇晃晃。
“李……李叔?”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你……你是?”那个苍老的男人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是阿月啊。”我用方言回答。
“哎呀,这么多年不见,大姑娘啦。”他死水一般的眼睛里,浮现出些许光亮。
“这位是?”他看着走过来的六眼,疑惑道。
“我是八丐的六哥。”六眼自我介绍。
“哎呀!”李叔惊呼一声,随之眼泪夺眶而出。
当年,李叔那只鹦鹉到了广州老板手里,很受圈子里的朋友们喜欢。广州老板给李叔打来了电话,让李叔去捕鹦鹉,这么漂亮的,捕来多少,他要多少。
李叔不仅捕完了那片林子里的鹦鹉,周遭地区,也被他捕了个遍。后来,干脆雇人来,成立了“捕鹦队”。
一车一车的鹦鹉拉到了广州,随着广州老板的圈子,又到了港澳台。
李叔不仅收获了财富,还收获了大把的生意人脉。所结识之人,非富即贵。他不仅在老家有产业,在港澳台地区,也拥有了许多生意、房产。
后来,野生动物相关的法律出台,李叔再也不能捕鹦鹉,干脆移居到了香港。一朝得势,如日中天。李叔娶了选美亚军做老婆,坐拥九龙豪宅,甚至黑白两道都有往来。他觉得人生值了,同时又觉得,人生怎么这么无聊。
时间久了,娇妻看腻了,美酒喝烦了,他渴望生活中出现一点什么新的东西。
经朋友的介绍,他来到了澳门。
澳门没有田,只有闲和庄。
李叔并不在意输赢,他只是觉得,能让他的生活不那么无聊。也许正是他这样的不在意,反而让他练得一手牌技如日中天。在赌场上,难逢对手。
钱越攒越多,新鲜感也越来越少。
那天,他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老家的后辈打来,说想拜李叔为师,学习牌技。李叔本就无聊,这个新鲜的学生,显然激起了他的兴趣。
赌神那个时候还是一个黄毛小伙,一口一个师父叫着。
李叔好像被赋予了新的身份和使命感,倾尽全力,教授赌神。
有句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有句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李叔并不以此为生,他不在意。
李闯牌技高超之处在于,他特别会听。无论是纸牌,还是骰子,他都能听出是几点。
从某一天开始,李闯却听不清了。骰子一响,他的耳边就响起了许多鸟叫声,骰子一停,鸟叫也停。
人总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在意,但是开始失去,就无比焦急。
越急,输的越多。输到后来,李闯的产业成了空壳。
就是这段时间,他总是回来拜访爷爷,寻找八丐。
李闯的耳鸣越来越严重了。后来,就算不在牌桌上坐着,也能听到鹦鹉在脑子里叫。他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健康每况愈下。最后,他躺在医院的床上,听着鹦鹉的声音,迎接死神的接引。
死亡始终不来,就这样熬了好几个月,李闯生不如死。
此时,六眼在边境游历,走到了李闯抓鸟的那片林子。但是那片林子已经没有群鸟的叫声,只是偶尔零星,能听见一声鹦鹉的呜呜声。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师弟来过这里。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六眼。
“鹦鹉告诉我的。”
六眼心想,既然是师弟的故人,师弟管不了,那我替他赎些罪孽吧。顺应各人因果,也不算逆天而行。六眼在林中开坛作法。
赌神的母亲玄空居士第二天给赌神打了一通电话,告诉赌神,李闯不死,那么教给他的本事,以后也能教给别人。
赌神向有关部门举报了李闯曾经走私贩卖野生动物的非法行径,且因为学习牌技之时,赌神几乎与李闯同吃同住,所以掌握了大量事实证据。
李闯所有产业被没收,被判入狱十五年。
入狱之后,李闯的耳鸣却好了。
十五年后,李闯出狱,往日风光无限,如今形影相吊,他不知该干什么,不知该去何处。
回想一生,楼起楼塌,人来人往,一切犹如过眼浮云。
唯一不变的,还是那抹翠绿的小身影,还有清脆的鸟鸣。
于是,我在这里的鹦鹉园里看见了他。
“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其实鹦鹉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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