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亮兄 亮兄
前段时间看大家在讲“闯关东”的故事,我也听外婆讲过好些个,这几天整理了一个神奇的故事,与大家分享。
1.
话说早年间有个叫祝余的年轻人,受冤枉被老东家赶了出去。
东家女儿珠儿却冒雨追出来:“余哥,这是我攒的钱,你拿去做本钱,出去闯一闯。”珠儿解下背上的包袱塞给他:“事到如今咱们也别藏着掖着,我看好你……非你不嫁!你呢?”
祝余迎上珠儿的目光,目光灼灼满是期待,祝余挺起腰背:“等我的八抬大轿!”
他说得斩钉截铁,珠儿放心地笑了。
看着她消失在雨中的背影,祝余打定主意去投奔早年去长白山讨生活的叔叔。当年若不是东家留他,父母去世那会儿就跟着叔叔去长白山了。
老话这么说:“长白山,遍地宝,人参鹿茸乌拉草。”
兴许苦上几年就能挣下一份家业,就能风风光光求娶心爱的姑娘。
2.
祝余一路向北,有珠儿给他的银钱和承诺,信心满满。他是吃惯苦的人,风餐露宿不算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一天跑七八十里不成问题。
他也不想跑太快,边走边了解风土人情,捎带一些轻便货物,到下一个寨子卖掉,换点口粮。
长白山如此大,也不知道上哪里去寻叔叔,再说十几年没消息,人是不是还在都难说。
走了一个多月才进长白山地界,看看包裹里的银钱,比出发时只多不少,不禁满心欢喜,他准备今天住店,弄两斤狍子肉犒劳自己。
找一家看起来干净的客栈住进去,顺便跟掌柜的打听叔叔的踪影。叔叔名叫祝有才,出来时三十多岁,奔着长白山的人参来的。
掌柜的两眼眯起来:“你来长白山寻人?怕是不大容易,这地界太大了,谁知道他从哪个坳子进山?进去就一定能出来?不容易、不容易……”
祝余的心被浇凉半截,没了吃肉的兴致。
掌柜说的没错,一路走来也听了不少,大山里的雪窝,黑瞎子,狼群,还有百兽之王老虎,随便一个不小心就折了。
祝余住店也没闲着,帮着劈柴挑水喂马,很快跟店家小二还有一个喂马的瞎老汉熟络起来,大家对他赞口不绝。
掌柜热心肠,跟他说:“看你也不是有钱人,老住店不是办法。瞎子刘叔家有几间空房,你问问他肯不肯租给你,让他少要点租金,你也帮衬帮衬他。你去问问他行不行。”
祝余喜出望外,忙去找瞎老汉,一问竟成了,欢天喜地搬出去,却还是日日来店里帮忙。
瞎老汉不是真瞎,就是我们现在说的“白内障”,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他已经六十多岁,无儿无女。
他年轻时也靠赶山为生,关于山里的事情说起来滔滔不绝。看他的伙食,祝余知道他不差钱,来店里喂牲口是为消磨时间,找人说话。
老刘说,以前在山里十几天见不到人,冷清怕了。想着赚钱讨了婆娘生一堆孩子就不冷清了,可谁成想婆娘生娃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了。
“没想过再娶一个?”
“我娘找人算过卦,我是命定的孤星,克妻,何苦再祸害人家。就这命,我认了!”
祝余叹口气:“我们老家有个偏方,可以治眼睛,我弄给你试试?”
老刘摆摆手:“这世道,不想看的太清楚,眼睛好的还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我这样挺好,不治啦。”
祝余苦笑,心里盘算着日子,出来已经快四个月,一直打听不到叔叔的下落,也不能坐以待毙、坐吃山空啊。
“刘叔,啥样的地方有人参?”
“嚯!胃口不小,我劝你啊还是从普通药草入手,挖人参需要缘分的。”
“有道理,可是我不认识药草啊。”
“明天把家里水缸挑满,我教你。”
“行!”祝余笑了,老刘就爱卖关子,拿他当小孩哄,家里的水缸哪天不是他挑的。
3.
祝余有了安身立命的营生,多亏老刘叔手把手教他识药材。为教他,还勉为其难用了偏方,视力恢复了很多,不过他依然喜欢当瞎子,别人会对他少一分忌惮。
长白山进入夏季林深草密,也是挖药材最好时节,祝余天天早出晚归,老刘则当起伙夫,伺候他吃喝,他说跟祝余相识也是一场缘分,不亚于挖到一棵参王。
这天祝余进山走的比平时远些,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周围安静极了,好像瞬间时间凝滞。
老刘教过他,“大静和大动都不是好事,要警惕。”
祝余迅速就近爬上一棵大树,小心观察林中动静,果然没多大会儿林中跑出一只白额老虎,口中叼一只半大梅花鹿,步履轻快。
祝余屏住呼吸,一道冷汗从背上滑落腰间。
默默在心里感谢几遍老刘,要是迟疑一会儿,可能老虎嘴里叼着的就是他了。
猫在树上大气不敢出,直到林子里又恢复了鸟鸣虫啼,动物甩蹄子打响鼻,才长出一口气。
确认没有危险后缓缓从树上滑下来,却被脚边一棵顶着红豆豆植物吸引。
压不住内心狂喜,祝余知道他的“缘分”来了。
赶紧从口袋掏出一截红绳,一头栓在根茎处,一头咬在嘴里。不敢用工具,徒手轻轻拨开周围泥土,小心翼翼。
那天他在那大树底下挖到三株人参。
跑回来的时候全身湿透,路过一条林间小溪准备洗把脸。惊吓和惊喜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他有些恍惚。
掬一把水洗去脸上的汗,一屁股坐进水里傻笑,这狗屎运来得太及时。
在水里休息一会儿,水上漂来一团棉絮一样的东西,定睛看竟是一只白色的蜘蛛,在水里挣扎。
“有趣,白色蜘蛛。”祝余伸手把它从水里托起:“小东西,这么不小心掉进水里啦。”
蜘蛛脚被打湿粘在一处,浑圆的肚子喝了不少水,晶莹剔透,肚子里的丝丝缕缕清晰可见。
祝余捧它上岸,放在草地上:“在这里缓缓,以后小心点啊。”
蜘蛛挣扎一下,想起来,又像是向他道谢。
祝余心情大好,检查一下揣在怀里的人参,拾起背篓大步流星下山。
他知道自己和人参有缘,和珠儿有缘,和好日子有缘。
4.
祝余经历大惊大喜回到家中,从怀里捧出绑着红线的人参,全根全须,已经长成人的形状,老刘兴奋地搓手:“你小子运气行啊,一下挖到三株人参,比老叔厉害!”
当晚两人买几斤熟牛肉,一坛高粱酒,好好庆祝了一番。
酒过半酣祝余醉眼朦胧:“叔,将来我回家你就跟着我,我给你养老送终。”
老刘喝酒上脸,腮上像抹了胭脂:“你媳妇才不答应,捡什么不好,捡个老头子回去。”
“不会不会,珠儿老善良了,老有主见了……她啊,就像天上的月亮……”祝余的心飞回千里之外。
一只蜘蛛悄然从梁上垂下来,肚子上丝线一松一紧上上下下,就要落到桌上。
老刘瞅见:“蜘蛛下来打水了,明天肯定有雨,别进山。”
祝余没接话,盯着蜘蛛:“我咋看它眼熟呢。”
“哈哈哈哈,”老刘被逗笑:“你这孩子,蜘蛛是眼熟,都八条腿,喝多了,喝多了。”
“看,它是白的吧?我今天在溪水里救了一只,好像就是它。”祝余说。
老刘当心去看:“别说,还真是白的,在咱这不多见。”
蜘蛛落到桌面上,大摇大摆爬向黑瓷碗,压根不把两个好奇的人类当回事。
一老一小揉揉眼睛,眼睁睁看着它爬上酒碗,毫不迟疑一头扎进酒碗,碗底只剩一点点没倒干净的酒,正被蜘蛛贪婪畅饮。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我醉了。”
“我也醉了,我看到蜘蛛喝酒了。”
“我也是,可能是在做梦。”
5.
往后的日子祝余经常挖到人参,也越走越远,有时候几天不回来。
老刘跟他讲更多山间的“知识”,什么样的路不能走,什么样的雪窝吃人,遇到山洪怎么躲,还有精怪们的障眼法。祝余认真听,默默记在心里。
“在山里讨生活,要胆大心细手脚快。”老刘说:“任何动物都有自己的本事,千万别小瞧它们,它们对自然的感知比我们厉害。比如这蜘蛛,它就能预测下雨,比我老寒腿都灵。”
祝余点头,那只白色蜘蛛俨然成了他房中常客,不过也不是每天都来,下大雨前和有酒的时候它一准来。
有几次进山走得远,晚上宿在山里,在药筐上看到它。祝余赶过它几次,赶不走,索性拿它当伙伴,絮絮叨叨跟它讲话。
他说得最多的还是他的珠儿:“要是能早些攒到钱就好了,就能早点回去娶她……她已经18岁,不知道东家会不会逼她嫁人,不知道她能不能抗的住……”
蜘蛛不搭理他,忙着吐丝结网,有时一觉醒来药篓口被它封住一半。
“蛛兄,你不能老实歇会?把我的药篓弄得黏黏糊糊。”假装生气把它丢出去,它在地上打个骨碌又爬回来。
白色的蜘蛛有花生米那么大,要不是熟悉,看起来还真瘆人。
不过祝余不怕,已经朝夕相处这么久,感觉它能听懂人话。
刘叔说过万物皆有灵性。
祝余喊它“蛛兄”,也照顾它的喜好,只要家里有酒,就拿筷子蘸一滴放它面前。它迫不及待一头扎进酒里,直到把肚子喝得浑圆。
渐渐一人一蛛渐成默契,祝余进山就带高粱酒,蜘蛛一准跟上,不管走多远、待几天都不太冷清。
6.
祝余来长白山第五个年头已经攒下不少钱,识药材的本事渐渐超过刘叔,回家做药材生意完全没问题。
可生出新的顾虑来,刘叔已经完全失明,身体每况愈下,步入风烛残年。祝余想带他回家,又怕他身体经不起折腾。
每天都很纠结,担心回去太晚珠儿嫁人,又狠不下心一走了之。
老刘赶过他很多次,祝余含含糊糊说珠儿给他写了信,叫他多挖点人参。
他确实写过信给珠儿,找老乡捎回去,可每次都有去无回。
这几年他也一直打听叔叔下落,直到最近才听说,当年他根本没到长白山,从家里出发不久便染病死了,被同行的人草草掩埋,连个坟头都没落下。
这天祝余带酒进山,吃夜饭的时候才发现没见着白蜘蛛,把药篓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它,祝余有些慌。
本来这一趟准备进山三五天,不见白蜘蛛顿感清冷,怕它掉在哪里出了危险。天一亮沿着来的路往回找,把酒葫芦塞子打开,不时滴一滴出来,心想贪酒的蜘蛛闻到酒香肯定会跟上来。
一直到家也没发现白蜘蛛,祝余坐在大门口怅然若失。
“不对劲啊,这么多年它从没跟丢过,它不是普通的蜘蛛——莫不是出了别的事?”
喊刘叔,没人应。
推开主屋的门,蛛丝在门内织成一张网,白蜘蛛有气无力趴在网上,看起来疲惫极了。
不好,祝余一把扯开蛛丝,大步跨进屋里,刘叔穿戴整齐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已经没了呼吸。
半个月后祝余安排好刘叔后事,准备回家。
7.
临行前,打来十斤高粱酒,用一根棉线做捻子一头放进酒里一头放在碗底。
“蛛兄,我知道你是长白山的精怪,离不了这方水土,可我得回去了。这些酒你省着点吃,吃完你就找下家吧,我不准备回来了。还有,千万别贪吃掉进酒坛里了,记住哈。”
白蜘蛛顺着蛛丝滑下来,大摇大摆爬进碗底,不大会儿肚子吸得滚圆,随后立起身体朝祝余拱拱爪,看起来像作揖。
祝余笑了。
8.
回家的路恨不得生出翅膀,如今的他已经不用靠双脚步行,坐几天马车来到入海口,坐船回家会节省很多时间。
坐上船,船家照例喊了一嗓子:“有山东的没有?”
“有!”几个人争先恐后回应。
祝余笑,真正的山东人还没开口呢。他知道这规矩,海上风大经常出事故,黑龙会照顾山东老乡,“船家也就图个吉利,这里又不是黑龙江,能管用?”
怕什么来什么,船行一半,海里刮起大风巨浪翻涌,在他们前头的货船一下被掀翻,整船人像下锅的饺子稀里哗啦掉进海里。
船家慌张地喊舵手调转方向,但已经来不及,船直直奔浪头而去。
船上一片哀嚎,祝余紧紧抓着栏杆,心想这回完了,早知道不贪快,一步一步走回去的。
两腿打颤,大浪的势头比老虎更可怕。他闭上眼睛,珠儿、东家、刘叔......还有那只白色的蜘蛛,“对不住了,大家。”他默默做着告别,等待被海浪吞噬。
小船平稳向前,什么都没发生,海浪甚至没打湿衣袖,浪头自动分开,小船从巨浪中间穿过,如履平地。
祝余惊讶回头看,浪头在他们身后合起来,再次拍翻一条大客船。船上欢呼声一片,齐齐跪下给莫须有的“黑龙”磕头。
刚上岸一船人被团团围住,挨个搜查行李。祝余的心再次沉入谷底,他带着不少银票,要是碰上强盗就完了。
那些人搜得仔细,任何边角不放过,从他衣服口袋里搜出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珠子后,把他单独带了出去。
一个穿着华贵的人接待他,提出两百两银子购买那颗珠子。
祝余不敢多说话,唯唯诺诺应着,稀里糊涂多得两百两银票,然后被送回码头。
船家拉住他,非要给他磕个头。他也拉住船家:“这到底咋回事?”
“恩人别怕,今天过海的五艘船就剩咱们一艘船囫囵回来了,老大一看就说有宝贝,才检查大家的行李。是您的避风珠救了大家,您是我们的大恩人。”
“避风珠?”
“是啊,您不常出海,这东西对您也没啥用,给我们就不一样了,能救多少条性命。感谢您割爱,感谢!”
“也罢,是好事。”祝余汗湿的手捏着银票,可那颗珠子是哪来的呢?
9.
当晚祝余梦到一白衣公子熟络地坐到他床边:“祝兄,我送你就到这里了,后面一路坦途。”
“你是谁?”
白衣公子一张嘴,吐出一根细细丝线。
“你是蛛兄?”
“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和高粱酒。”他顽皮一笑:“我以后也要做些好事,才好早日得道。你回去娶你的美妻,我留下避风渡人,咱们就此别过。”
祝余还想说几句,听见外头鸡叫,一睁眼天已经大亮。
祝余回家后与珠儿喜结连理,购置田产还做起了药材生意,与珠儿一口气生下八个小子,便有了后来的“祝家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