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列重临悠悠晃晃地醒来,是来过的那个山洞,那个山洞很大有许多洞室。他在一个洞室里,但四周只他一个人,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又听到洞口人们说话的声音,才松了口气。巫意带着几个人进来,看见他醒了又惊又喜道:“以为你要睡上几天几夜呢,正准备出发把你捆在马身上你倒醒来了。”
巫厦道:“我睡了多久?”
巫意说:“半日加一夜。你可吓死我们了,药师喂给你好些守灵护心丹和九转还魂丹,巫祀急得都把他秘制的七星化灵丹拿了出来……”
“谁说我急了啊?”巫祀刚好从拐角处进来道:“我这是答应了巫厦要带你们享祭,你们要是死在外头巫厦定要找我这个大司马的责任,我这是不想负责任!”
巫意在想巫祀怎么总有一种“气质”,能把邪言歪语说的那么铿锵有力。
巫厦看着他依旧用万年不变的语气道了声:“多谢。”
巫祀转身大手一挥道:“不必。”
第六日算是终于下山了,接下来要为跨越近八百里的沙漠之行做准备。
巫祀喝着水说道:“别怪大爷我没提醒你们,这沙漠里毒蝎毒虫多的很,但最毒的还是太阳,把人当畜生烤。”
巫意说道:“你可忍住委屈吧,这个沙漠的沙尘热风从不吹巫族中人,把人烫脱皮的沙子巫人踩上去却是温凉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是人神眼中的绝命之境却从未伤过一个巫人的性命。”
进塔克拉玛干沙漠之前巫人都要在沙地设祭,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成为固守的风俗。寻常巫人烧香点符就行,只是巫族享祭的队伍不比寻常。大羿祠设在享祭的途中,一行人在漫漫黄沙之中一叩一拜行大礼入祠,把大羿祠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又把落满灰尘的大羿像擦拭干净……
他们在祠中立幡设场,主祭三人摇晃着手中的阿罗铃,叮叮当当的声音飘荡在天地间。众人唱着上古巫语谱成的祝歌,声音呜呜咽咽如泣如诉,好像在求四方神君放过一个人,好像在告诉那个人巫族如今居住的方向,好像在呼唤那个人的灵魂早日回到家乡……
漫天黄符被风吹散,有的飘出了祭场和千里荒沙融为一体。沙子遮住了黄符上的字,那上面好似依稀写着“族中无恙,先祖勿念。泣血稽颡(sang),顶礼问安”
主祭三人把四万万符纸被投进祭炉,那上面写着“巫历七万八百六十三年国主巫厦顶礼问先祖安”、“巫历七万八百六十三年巫祀顶礼问先祖安”、“巫历七万八百六十三年巫行顶礼问先祖安”、“巫历七万八百六十三年九江顶礼问先祖安”、“巫历七万八百六十三年龙征顶礼问先祖安”……
祭礼做满三日,一行人才开始启程。
正午的太阳实在烤人,一片荒沙连根树枝都没有,实在无处躲藏!热的发慌他们就将自己埋在沙子里。不过不能埋太久,沙子里时不时会冒出些毒蝎和沙蛇。虽说这点毒对巫族人来说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在外远行还是不要受伤的好。
八百里荒沙起码要再走个五日,还好巫意从风伯雨师那里借来了千湖罐。异境与人界共用日月星辰和电闪雷鸣。但是异境有自己的风伯雨师以便控制旱涝。干旱时雨师降雨,洪涝时风师吹云。布风施雨的风伯雨师掌管着上古神巫留下的风袋雨漏,这些神器不仅本身具有强大的灵力还能将灵力供给主人使用。
千湖罐虽然不能跟雨漏比,但也是个颇有灵力的法器,罐如其名能盛下千湖水,所以一行人马并不担心水源缺乏。雨师十分宝贝这个物件从不外借,不过与巫意私交甚笃算是例外。此去楼兰可能要布雨,但是雨师并未同去,是因为人间的雨水是由天上的雨师决定的,巫族不想越俎代庖。因此巫意只带了些化云为雨符和祈雨符。
走了两日,正午太阳当头,一行人找到一个十分高耸的沙丘,在沙丘背阳处歇息。巫意胡乱翻着巫算子做的响木书,看看里面还有什么新奇的符咒。忽然看到有个遮天蔽日符,喜不自胜。把符咒扔在天上,结了个手印道:“遮天蔽日,开。”那个符咒忽然在众人头顶化成一团乌云,还冒着凉气 ! 那云低低的,孩子们嬉笑着吵着要坐在大人脖子上摸云……
巫意说:“是个好东西!要是这云能跟着人动就好了,回去让巫算子改进一下!”
巫祀惬意地躺在沙丘上瞥了她一眼道:“这么毒的太阳都没把你晒醒,是要大爷我把你打一顿你才能不做梦吗?”
巫意本想说上阳门的太阳能晒醒人,但又觉得说这话不太妥当。于是就不屑地笑着说:“大司马喘了好大一口气!”
巫祀立马坐起来指着她道:“你!……你给我等着,早晚你们都死大爷我手里。”
他向来喜欢说这些威胁别人的混言混语,巫意习惯后便不以为意,又向他投出一个“我等着”的无惧眼神。
再一次将巫祀气到语塞。
以前巫意只觉得自己在安慰人这方面没甚天赋,如今却发现自己在气人这方面实在天赋异禀!
小女孩拎着水壶跑到巫祀面前说道:“哥哥喝水。”那女孩名叫九芕(sui)儿,给巫祀一朵旋复花之后更是日日粘着巫祀。
巫意听了道:“哥哥?他再早生几年当你爷爷也可以了。”
巫祀倒是很满意这个称呼,捏了一捏芕儿小脸。
巫人如今与人无异,早已没有了远古洪荒时的灵力,更没有上古大巫动辄数千上万的寿命。尧舜时期的巫彭活了八百岁被人族尊为彭祖。但是,如今的巫人与常人比起来阳寿只稍微长一点,一般都能活到一百二十岁,多一些的能活到一百五十岁。巫族又擅长驻颜之术,半百之前形如沐冠,百年之前形如半百。
行路途中不时能看到还未被荒沙掩盖完全的尸骨,有的尸骨上绑着布条好像是人们为防迷路的标志,有的尸骨只剩半截被烧的黢黑应该是被当做夜晚抵御寒冷的取暖工具。
享祭的路线上有好几座远古城池遗址,绝境城就是一座。绝境城坐落在沙漠几乎最中心的位置,老鹰秃鹫站在废弃的城墙上睥睨广袤沙漠。这塔克拉玛干沙漠荒无人烟,又有谁知道它曾是沃野千里的塔克拉玛干森林。很久很久以前,在它原著居民的语言里,“塔克拉”意为地界,“玛干”意为领域。那时,绝境城更是被誉为“地界绝色之境。”可惜啊,三界第二次大战之后这里就化尘归土,万物不生了。
一行人在绝境城里落脚,列重云身上挂的妖摇铃忽然响了一下,巫意巫祀他们坐的很近,陡然听见,后脊一凉。
巫意道:“怎么会有妖气?自从天界收取人间大量灵力,妖魔精怪这种吸灵的异类再没出现过。巫族的做人为鬼,也只是断了一魂的半人,他们周身没有妖气摇不动这个铃啊。难不成真是……那种鬼?”
“可能,妖魔精怪难成,鬼却不一定。”列重临深思着说道。而后又说:“你们在这里呆着,我去四周看看。”
“你们云里雾里说些什么,是哪种鬼啊?”巫祀问道。
巫意道:“那让本宫主给你普及一下,周武王继位后天界收取人间大量灵力,而不是全部灵力,并不是他们慈悲心肠而是因为有些灵收不走。
万物有灵,生命自身带有灵元,只不过衰微些罢了。
人是万物灵长,是以此前的妖魔精怪喜欢吃人灵元。草木众多也可聚灵,是以人界修仙修道的观场常建在僻静幽深的山林里,只是如今人间草木聚的灵会自动消散,道场设在深山不过是效仿先人罢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怨气,怨气遇灵变成怨灵。这人间怨气深厚,以前啊,这怨气会被妖魔精怪吃掉,现在没有妖魔精怪了,没人吃他们了。它就在天上四处游荡,人是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是神能!怨气积多了,会吵了天界的安宁。于是神族就会捏几个灵元让他们修成怨灵,然后怨灵把其他怨气吃掉……”
巫祀不解道:“那怨灵能变成妖魔精怪吗?”
巫意道:“不能,即使在以前妖魔精怪也是在生灵众多的森林修炼,因为他们需要大量灵力。但是怨灵不需要这么多条件,会附体就行了,附兽为厉,附尸变鬼。附在兽身上兽就变成了厉,怨灵有自己的思想,人有万物最大的灵元,一般怨灵是没办法附在活人身上,但附在尸体上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巫祀问道:“神人二族结煞为盟,那血煞之契不是说神要在人间帮人降妖除怪吗,如今反而作妖不算违契吗?”
巫意说:“血煞之契,顾名思义天地两界各自用自己的一半血灵结契。契约规定神要保护人,不得杀害人间各类生物(妖魔鬼怪不算生物),人为神供奉香火帮他们增进修为。若是神违契杀了生灵,引起地界血灵动荡,煞气便会腐蚀天界血灵。天界要是碎一半血灵不仅天要塌一半,天上的灵力还会流入人间。天地灵力若是平分,那高高在上的就不一定是神了。
神在人间用仙术也会受限,怨灵若是附在死人身上就变成了鬼,神就会把鬼放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任由它们自生自灭。
若是鬼杀生太多,引起大量人烧香礼佛,天庭就会派神除鬼,到时人又会给神歌功颂德供奉香火。人间香火确实可以增进修为,神族惯会用一石二鸟之计,演的一场慈悲为怀的好戏。
殊不知鬼是神做的,害人救人的是同一个人。人总是傻傻的被蒙在鼓里,他们还以为神真的慈悲为怀呢,这人间的煞气不变,血煞怎会腐蚀天界血灵。更何况,契约规定神杀鬼,又没规定神不能做鬼……
如今重临不宜用灵,只希望我们是虚惊一场,这人间寻常不出鬼,出的鬼定是不寻常。”
巫祀又问:“为何我在异境没见过怨灵?”
巫意瞪了他一眼道:“巫族大妖大魔没有,小精小怪不断,它们若是伤人定会被巫师吊在扶桑树上受仙气凌虐致死。因此那些小精小怪可可爱爱,总是安分守己地整日追着怨气,靠吃怨灵为生。素闻大司马不学无术,如今可算是见识了。”
巫祀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一抹邪笑,道:“扶桑化妖这我知道。大爷我精修术法,不爱读那些弯弯绕绕。”
巫意白他一眼。
巫祀好似求知若渴的样子,又问道:“那异境之内会不会有什么魂能附在法器上,像巫厦的召魂剑一样,但是会说话的。”
“归去来兮洞里的守山神巫不就是?巫师考核里就有给鬼塑身的,不过守山神巫是十二巫祖做的不死魂,以前镇守整个地界,现在只守一个归去来兮洞。”
巫祀好像有些急了:“不是那种做的魂,是完整的魂,我一摸就感觉出来了。像是死后灵魂又附在尸骨上,还有很强的力量。”
巫意看他说话很奇怪:“你摸过,在哪摸的?”
巫祀又吞吐道:“没……在,在梦里。”
巫意还以为他把梦境当真,不好意思所以才吞吞吐吐,于是也不以为意道:“有力量的生魂我好像在《上古卷轴》上看到过,说是生前灵力极强,死后带有怨恨的,若是一意孤行不肯入轮回,黑白无常也无可奈何。
大多游荡个几百年便自己消散了,至于附在自己尸骨上的~没听过,一把骨头能做什么?大多都是附在生灵身上,生魂跟人达成契约,自己附在人身上完成遗愿之后离去。也有生魂只是想鸠占鹊巢不愿结契,把人的魂封起来,人的躯壳就变成了他的傀儡。如今这天地,是养不了这样的生魂的。”
巫祀插在沙里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但这在沙漠之中倒显得十分自然……
说话间列重临回来了,巫意问他怎么样,他说:“妖摇铃只响了那一声,四周也并没有任何异常,不知是怎么回事。”
一行人在绝境城穿行,城里连颓垣断壁都没有,只剩下一堆堆沙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