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先生有一只猫，是他儿子去外地前给他买的，怕老人在家太孤单。那猫有着如宝石般的湖蓝色眼睛，既黏人又乖巧，直往老先生怀里钻，像爱撒娇的孩子，真叫人喜欢！霍老的儿子离开后，一直都是这猫陪着他。
猫刚领回家，霍老就抱着他走到卧室里去，在挂满黑色和彩色的照片墙前，边用手指着边说：“猫儿啊，这是你妈妈，漂亮吧！喏，这是她年轻时的样子，也好看！这个是你哥，特淘，总喜欢爬到邻居的果树上偷果子，这皮小子，该打！”猫望一望霍老指着的地方，又看看霍老，时不时“喵”一声。霍老见猫有反应，越说越兴奋，把老伴夸了个遍，儿子的糗事抖出来，摸着猫笑：“认识了吧！不愧是我老霍家的猫！我老霍的儿子！”猫蹭了蹭他的手臂。霍老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的张张笑脸，“如果都在，得多好啊……”
霍老出门时总是蹲下，把手臂张开，猫就会连跑带跳地跃入他怀里。“走咯，我们出门咯！”看见邻居，霍老就挥挥手，朝邻居喊：“早上好啊！”“早上好啊老霍！哟，又带猫出门溜了！”“这是我家孩子，哪能说溜呢！带他出来玩，多认识认识人！”之后去一棵老树下的石桌那，等着老友们。霍老和老友们一聊就聊一下午，热热闹闹。猫则趴在石桌上睡觉，或是玩着霍老给他绕的毛线球。“起来了小霍子！”老友半开着玩笑，拍猫儿的脑袋，猫儿这才伸了个懒腰。“对呀，小渌子……猫儿，该回家啦。”霍老眯着眼，眼角一点晶莹。
日子一天天地过，冬去春来，老树下的人越来越少，霍老偶尔会带猫儿去那，但后来霍老的腿出了毛病，便不再去那。猫儿逐渐长大，不再是小毛团子。霍老不能出门买菜，就给邻居钱和备用钥匙，让邻居每天帮忙买些新鲜的鱼来，却忘了自己也要吃饭。邻居每天送弄的的鱼和饭菜给猫儿和霍老，霍老连忙道谢，邻居笑笑，说：“那么客气干嘛，十几年了！”他们常会聊到月亮升起。一日，邻居看着略显空旷的房子，不禁问：“你家那小子还没回来？都几年了……”“没有……老陈，你要带你孙女吧，要么你先回去？”邻居叹了口气，离开了。
猫儿想出去玩，在门口望着摇椅上的霍老，湖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霍老从摇椅上站起，缓缓走过来，试着蹲下，但一阵剧痛传来，霍老“哎哟哎哟”直叫唤，坐在地上，把手臂张开。猫儿跃入老人怀中，霍老摸着猫儿的脑袋，哈哈笑着：“爸爸老了，下次可不能再跳到我这来，我这把老骨头！蹲不下啦！不能带你出去玩了。我们待在家，好吗？”猫儿看着霍老的眼睛，“喵”了一声。“真懂事。哎，前几天老李走了，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走了呢？我又能陪你们多久……”老人将头靠着猫儿的小脑袋，默不作声。猫儿仰起头，将老人的泪水舔去。一人一猫，被渐浓的夜色淹没。
猫儿不再让霍老带他出去玩，陪霍老在摇椅上晒太阳听雨，和霍老同桌吃饭，与霍老一起听戏唱戏（霍老唱，猫儿喵喵伴奏），这些事成了猫儿每天必做的事，他似乎乐在其中。睡觉时也偶尔会喵喵叫起来，应该梦见和霍老一块唱折子戏！那些花草倒显得寂寞了，没有淘气的小家伙去扰，也没有宽大的双手给他们浇水修剪，只好自然生长。
霍老通常七点起床，可这一日，都要八点了，也不见霍老起来。猫儿拍了拍霍老的背，小声地在耳边叫，霍老没有醒。他又拍了拍霍老的脸，大声地叫起来，霍老还是没有醒。猫儿有些急了，在床上走来走去，突然跳下床，冲到门前，“哒哒哒”用力拍门，叫声凄厉，如孩子的哭声。不过一会儿，门开了，是邻居。“怎么了怎么了？”猫儿朝霍老的房间奔跑，因为地板滑，砰地一声撞到了床脚，他却一声不吭，跃到床上，用爪子拍霍老的肩膀。邻居也冲了进来。“老霍！老霍！”见霍老没有反应，他又迅速跑出去，随后一群人进来了，其中一个中年人将霍老背起。猫儿眯着眼，迷迷糊糊地望着霍老的身影，他想追上去，但太累了，只能呆呆地望着那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拐角处，他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你会回来吗？“喵呜……”
霍老醒了。“我……在哪？”“爸！你醒了！我是渌子！我把你接城里来了，在这家医院你的病一定能治好！”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紧紧握着老人的手，兴奋地笑。谁知老人突然坐起来，吓得年轻人急忙扶住老人。“猫儿呢？猫儿在哪？他还没吃呐！”霍老眉头紧皱，看着年轻人。“是我给你的那只猫吧？我让邻居照顾着，放心吧。如果你喜欢猫，我可以再给你买一只。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北京故宫，去……”年轻人正说得高兴，可霍老却把他的手甩开，颤巍巍地站起，用手指着年轻人。“猫儿就是猫儿，是独一无二的。你也只是你……猫儿会陪我，可是你会吗？”年轻人缓缓站起，眼神有些空洞。“我……可笑，我还不如一只猫，可是啊，爸。你知道我……我多么想你……”他蹲下，把脑袋埋进臂弯，小声哭泣。霍老摇摇头，半蹲着说：“快起来，我这老骨头可蹲不下。”年轻人抹去眼泪，恢复之前的状态，兴致勃勃地和老人说着在城市里的苦与乐。霍老不禁感叹，儿子长大了，自己却老了，看着儿子宽大的背影，有些恍惚。
在医院的几天，年轻人天天给老人带水果，陪老人说话，霍老的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但心中仍有些不安。霍老逐渐康复，出院了。年轻人兴奋地帮霍老收拾东西。“爸！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旅游了！终于可以去了！”霍老愣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年轻人，霍老想起了以前那个皮小子，但想到家里还有个等着自己回来的孩子，他决定放弃这个机会，尽管这意味着，他做了几年的梦即将破灭。“渌子，送我回去吧……过几天我们再去旅游。”“可是过几天我就没时间了……”“渌子……送我回去。”年轻人有些沮丧，但还是听父亲的，去接着收拾东西。
汽车在马路上奔驰，霍老看着窗外晴朗的天空，不断倒退的绿树，天真好，想着猫儿湖蓝色的眼睛，自己应该是多虑了，不会有事的。
“到了！”霍老慢悠悠地下车，边走边叫“猫儿”，不过没有见到猫儿，反而看见邻居疾步走来，他的眉头紧锁，先看看霍老，再看看年轻人，随后朝前迈一步，小声对年轻人说：“好好安慰安慰你爸，别让他太伤心了。”年轻人一头雾水。“老陈，怎么了！什么事还不先和我说了？”霍老分外焦急，但邻居没有回答他。不好！霍老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开门的手颤抖着，胡乱按墙上的开关。“猫儿！猫儿！我回来了！”霍老蹲下去，牙齿因腿部的疼痛而发颤。他把手臂张开，等待着那有着湖蓝色眼睛的孩子跃去他的怀中。“爸！你别傻了，猫死了！”霍老的眼眶通红，鼻尖发酸。“你这后生会不会说话！知不知道这猫对你爸来说多重要！”邻居扶着霍老，慢慢往房子里头走。“不就是一只猫吗……”年轻人撇撇嘴。邻居瞪了他一眼，他便没有说话。“你不在，那猫不肯吃东西，也不肯来我家，硬喂就跑，你说怪不怪……结果这会儿……对不住。”霍老拍拍邻居的肩膀，苦笑。摇椅上一只猫缩成一团，紧抱着毛线团，阳光洒在他身上，全身发出柔和的光，毛发如秋日的麦浪，在微风中发出声响，有孩童的歌声伴奏。霍老板抱着猫儿，抚摸着他，自言自语：“还暖乎乎的，哪会……只是睡着了。”“老霍……”霍老将脸靠着猫儿，唱起戏来，唱一段停一段，似乎在等着猫儿的回应。可是他永远不能听到了。
“爸，你醒醒！”年轻人提高了嗓门喊着。霍老做出“嘘”的手势，抱着猫儿走向年轻人，微笑着：“猫儿你看，这是你哥哥，特喜欢去邻居的果树那偷果子，这皮小子，该打！”“你神经了？说够了没？我是你亲儿子！我没有什么弟弟，这不过是只畜生！”
霍老把猫儿抱得更紧，泪如泉涌，摇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小渌子！老伴儿！回不去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