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认错艰难 改过更难

           谭威回来了，消息迅速传遍全厂。一上午，一整天，李天宇眼巴巴盼谭威来办公楼，但直到下班也没见谭威身影。本来天就热，再加上心烦，李天宇更是烦躁不安。第三天黎明也回来了，但厂里还是没有对大字报做出回应。

           烈日火辣辣直射，空气里翻滚着烦人的热浪。办公楼前，春天种的小树在烈日的烘烤下，已干枯了大半，剩下的垂着头，耷拉着枝条，期盼着甘雨。

          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像是患了病的病人，一天不如一天，响声全无了规律，断断续续地残喘着。生产线上的半成品，像是快要干枯了河流，流速越来越慢。

          下班了，郭鸿儒、任翰林走在厂区的路上，显得有些形单影孤。郭鸿儒紧锁着眉头，心事重重，默默地走着，往日那一路的幽默欢笑沉入了心底。任翰林拾起一块石头抛向山间，他想激起点动静，打破这不该有的沉寂。飞起两只不知名的鸟儿，呱呱地叫了两声，像是回应，像是嘲笑。这嘲笑激怒了任翰林，他大声呼喊起来，呦……呵……呵……久违的呼喊在山间回荡。

          郭鸿儒回到宿舍看看李天宇，李天宇看看郭鸿儒，四目相视的心灵勾通中，交流了无声的语言，这一天又虚度了，目光里含满了无奈。

           领导的不作为从侧面证实了大字报的真实性，群众被激怒了。办公楼附近，主干道两旁，成了大字报的海洋。任翰林写的一份大字报，虽仅有一句话，但他那苍劲的魏碑体大字尤为醒目“尊敬的领导，敬请您出来表下态吧，不能让厂子停产啊。”……大字报的内容五花八门，有批判的，有提诉求的，有质疑的，……大字报引起的氛围，彻底地干扰打乱了正常的生产秩序。

          李天宇望着大字报，心中充满无奈。

           王寰宇沉不住气了，到谭威的宿舍来找谭威。

          谭威见王寰宇来了忙让座。王寰宇哪有心情寒暄，开门见山道“谭书记，您回来了，厂里的形势您也都了解，您看应当怎样来解决。”

          “王寰宇呀，我的身体状况也不行了，晚上也睡不好觉，我这次回来想给组织上打报告，申请病退。”谭威见王寰宇一脸严肃，便有意避其锋芒所答非所问，以退为进没有直接回答王寰宇的问题。

           “现在厂里的问题急需解决，您看是不是立即召开厂办公会。”王寰宇没有理会谭威的说法，更是单刀直入。

           谭威沉吟半天，也知道这是绕不过去的坎。便道：“好，你让刘政通知吧，下午二点在小会议室开。”

           下午二点，大字报发生后的第一次厂专题办公会在厂小会议室准时召开了。谭威、黎明、高少静，王寰宇，刘政，郭文彬，李天宇到会，徐斌和技术副厂长魏良因病没有到。

          会议室里空气沉闷，只有天花板上的吊扇发出嗡嗡声。谭威碰碰杯子首先打破了沉闷：“李天宇呀，这年青人不到岗严重影响了生产，你们团委做了那些工作呀。”

          “团委动员青年党员，团干部坚守生产一线，也曾收到了较好的效果。但由于您回厂三天了对大字报问题仍不表态又引发了大面积停产。我想知道大字报反映出的问题到底有没有。”李天宇年青，思想上也没有太多的顾虑，说出话来自然是直来直往。而李天宇提的问题在他脑海里已盘桓了数日是他急想知道的。

           “啊，我女儿调回滨海的事，确实存在。我本来回到厂就想问一问孙有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背着我。可他又不在了，对他以死逃脱责任的做法我很悲哀但也很无奈。这事木已成舟再追究孙有才的责任意义不大，我想还是翻过这一页。我们主要讨论一下如何把生产搞上去。”看的出来，谭威在思想上早有准备，他对李天宇提出的问题也不感觉意外。他握杯的手有些颤抖但他面部表情似乎轻松地呡了一口茶，他冷静的目光逼视着李天宇。

           李天宇从小到大心目中的领导就是模范，就是先进的代表，而如今谭威面对着厂里大面积停产的状况说出了这样文过饰非不负责任的话让李天宇倍感失落。谭威那冷竣逼视的目光似乎在告之，他不打算改正错误，而是抱着侥幸心理想蒙混过关。李天宇心里荡起一种悲哀、愤怒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他多么希望谭威能改正错误，给厂子带来大发展。厂子不仅国家投了巨资而且是一代人的心血啊。

           李天宇迎着谭威的目光道：“谭书记，在您领导下，咱们厂攻克了那么多难关，咱们不仅付出了血汗更有同志为了厂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现在厂终于投产了而且正在爬坡，我相信咱们厂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前景。此时您如能支持您的女儿参加三线建设，不仅那些流言蜚语会不攻自破而且会对本厂职工起到很大鼓舞作用。咱们厂一定会在您的领导下腾飞的。”李天宇的直言不讳，使会议室里沉闷空气顿时变的紧张。人们的眼睛跟约定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望着自己的水杯，听谭威的说词。

           会议室里在座的除黎明算是他的老搭档，其余的人可以说全是他一手提拔的，他早已习惯了一言堂，谭威见李天宇不识实务仍不依不饶心中有气，但又不得不回应：“唉，儿大不由娘啊，我的话她不听呀，也怪她娘从小宠坏了她。她早已超过十八岁是一个成年人，我又能怎么办啊？”谭威的语音里似乎充满了无奈，一切是他女儿自己做主，办自己的事，与他无关。他说着端起茶杯呡一口茶，环视了一下，似乎在看大家的反映。

            “您女儿是一名远在东北的下乡知青，人不到厂报到，转手就从咱厂顺利对调回滨海市，这一系列违反制度的动作，没有您的关照，能行得通吗？”李天宇见谭威没有想改正错误的意思，急了，他知道这样下去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说话时不由得加重了语调。

           “李天宇呀，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说这个事情都是我指使的啊。”谭威沉稳老辣，语音不高，以反问作答。语言里含的严厉与不满，拿捏的很到位。谭威走过的桥可能比李天宇走过的路都要多，他从李天宇这个年青人的话里听出了漏洞便抓住不放，他要立威。他多么想把李天宇，把这个议题压下去，拖过去。

          谭威一时问的李天宇有些语塞。会场一下子沉寂了。李天宇感觉好像缺乏证据有理说不出。

           此时王寰宇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会查清楚的，谁该负什么样的责任，谁也脱不了干系。这事发生在咱们厂，您是一把手，事情又发生在您的女儿身上，责任，您是推不掉的。不过，现在还不是讨论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讨论现在怎么办。”

           王寰宇的话无疑击中了谭威的要害。在场的人除了黎明以外，都是他一手提拔的，王寰宇也不例外。王寰宇有才干，又能干，又不怕吃苦，夫妇都是党员，是举家真心实意来建设三线的。谭威清楚，建厂需要王寰宇这样的人。谭威也清楚王寰宇一身正气，公私分明。提拔王寰宇时，谭威也想到了，日后有可能管控不住王寰宇。但王寰宇的一番话这样不留情面还是出乎谭威的预料，现在他不想自己错在了哪，反而恨王寰宇落井下石。

          王寰宇说的话不多但比较直白，比较重，会场又是一片沉寂。

          “好，那你说怎么办。”谭威显然不满王寰宇的发言，语气重重的扔出来一句。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您的女儿调回来。您想啊，滨海市这几百年青人克服重重困难离开繁华的大城市到内陆山区来扎根建设三线，您却在这里挖根。那会给党和政府造成极恶劣的影响，会让青年人信仰丧失的。如不把您女儿调回来，其它职工提出来回滨海，同意不同意都不好办。不同意，职工不答应，同意了，人走了，厂子空了。”李天宇没等王寰宇说话，接过谭威的话就说，把他心中想了好久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李天宇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而且还要快，拖时间长了，不仅损失更大而且极易发生不测事件。”

            谭威为006厂出了一道大大的难题，李天宇提出的解决办法，几乎就是唯一的办法。但此时已接近退休年龄的谭威又身处楚西的山区，他想回滨海养老，他哪里有积极性再把女儿调回来。李天宇发言后又是一片沉默，打破沉默的是郭文彬。

           “谭书记，李天宇讲的，您考虑考虑，咱们将这个厂建起来不容易，国家投资数亿，可真不能有什么闪失。”郭文彬说此话是发自肺腑的，是一位老职工老党员的心里话。

           郭文彬的话刺疼了谭威，他认为郭文彬也是跟着落井下石，平时相处都不错，到了关键时刻不帮他。谭威涨红了脸，憋了半天，道：“这个孙有才真是害人不浅。泼出去的水，让我怎么往回收。”说着狠狠的蹾了一下桌子上的水杯，水花溅了出来。

          谭威这一虚伪的话，彻底巅覆了谭威在李天宇脑海里的形象。李天宇又道：“进大城市不容易，出来很简单。”

         李天宇的这一句，彻底惹恼了谭威：“你都懂，你来办。”

         刘政见谭威发怒，忙说：“李天宇，你还很年青要注意说话的分寸。”

        “我有些头疼，今天会先开到这。”谭威说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