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请了两天假,天气预报说好下雪的。今日中雪,明日大雪。直到现在,一片也无。晚饭后便将书房窗帘拉开,对着河水,灯火在水中晃啊晃,一霎层次分明,一霎骨血交融。我望了一眼,没下雪,只玻璃窗一层浓浓的水雾,便做自己的事去。
前几日新买的蓝印花布,唤“飞花令”,打算用来裁个茶席。花色美则美矣,左看右看都不适宜书案。各自都美,美得各行其是,美得突兀料峭。还是不让它们在一起为好,相互损折,恐怕连天花板看了都替它俩委屈。后想了想,将陈年的蕲艾取来,制几个香囊也好。恰去年剩下来的丝线,徒置着可惜了。所以忙着忙着,就到了现在。甫一抬头,以为下雪了。却原是低头太久眼花了。
并没下雪。遗憾是有,倒不惆怅。因为今天经历的事,蛮有趣儿。趁着雪还没下,闲扯几句。夜深了,不煮茶了,假装有好了。
早晨起床,想着“荠麦春雪”,一转念,就想吃荠菜了。小时候田塍路边俯拾皆是,遂天真以为小区花圃也是。换鞋,提袋,下楼。垂涎三尺地转了一圈花圃,又在河边寻了寻,蹲下来,仔细瞧。这菜倒没有,尽是青草了,那种规规矩矩的青草,傲娇在寒风中摇着脑袋,告诉我它们是高贵而神圣的,只可远观而不可果腹。悻悻望了一眼,又不甘心绕了一圈,全是草,都不能吃。
我的荠菜啊……
我们楼下有一小长条,楼下阿姨种了一排大蒜,一些芫荽。打眼瞧了瞧,准备离开。结果啊,哈哈,结果啊。竟然在大蒜的叶子间看到了荠菜,零星几棵,那叶片啊,青翠欲滴到令人发指。心里想:应该是野荠菜,自己窜出来的,怕大蒜与芫荽呆久了,太冲,自己就从土里钻出来当个和事佬。哎哟,这善解人意的,我喜欢。既然喜欢,就得跟我走对不?
这个逻辑似乎没什么不对。想了会儿,便蹲下来,也不曾带什么小刀,只能用手指头抠土了。抠土,挖根,小心翼翼地一扯,就跑到我手心了。那叶片啊,轮廓极美,色泽鲜亮,可以掐出水来。捧着荠菜,继续左右巡视,这儿一棵,那儿一棵,虽散落着,拔下来也有一小碗。我乐呵着,抱着它们上了楼。
洗洗,冲冲,泡泡,望着它们出神。没一会儿,觉得哪里不对。踌躇之间,和小羽说:“我刚才去偷菜了。楼下人家长的青菜,周围零星有些荠菜,可能是野生的,自己长出来的。就挖了来。如果是人家特意种的话……那……难不成我再种回去?万一种回去被逮到怎么办?要不我在挖的地方埋几个硬币?”……
一系列心理活动。结果他说:“下次你遇到种菜的阿姨多夸夸她。”好吧,以后下楼,看到她就说:“阿姨,你今天真美,好美的。”不过这样一来,她更加能确定那些荠菜是我抠的了。
晚上我爸吃饭时直截了当地问:“荠菜哪里偷的?”
“啊?嗯……我错了……好吃吗?”我埋着头,扒拉碗。
“挺好吃的,很鲜嫩。”然后他看了看我说:“还好咱和楼下阿姨熟。”
对呀。阿姨,你真美。特别美。
下午因做香囊还多了些布,想着做几个书袋,免得书带来带去的,磨损得厉害。工程量大了点,遂弃了针线,去外婆家借缝纫机使使。恰外婆有事出去,留下我与她父亲二人。老爷年纪很大,说话总得靠吼,聊天委实困难。我与他取来面包与水,他便坐在我身边,一边看着我踩缝纫机,一边自顾自说着话。明明没有太阳,草木凋零,抬头却分明看见春光明媚,草长莺飞,万物生长。
一个下午,缝纫机发出“嘎哒哒,嘎哒哒”的声音,唱一会儿,歇一会儿。老爷说着旧事,曾经的人家啦,张家李家怎么怎么啦,那个时候他与妻子怎样怎样啦,一桩桩一件件,落在空气中,如我手中翻转着的蓝印花布。古老得掉牙,却美得独具一格,活色生香。隔壁传来戏曲的声音,评剧《桃花庵》,小白玉霜滴溜溜地唱着,虽看不见,却知她一样美得动人心魄,无与伦比。这样多气质相近的事物,在一个下午,彼此邂逅了。我恰在局中,没有戏份,也能够雀跃舞蹈,在这美好中尽情开放。
《桃花庵》是出哀怨的戏,女子心情厌厌,赏园也无心,睡眠也无成。听她幽怨唱着一句一句,隔着一堵墙,倒像将悲伤稀释了。继而想起昨日读雪小禅写的故事。那男子与女子皆痴爱戏曲,她第一次去他家,方入门便听他张口道:“啊,娘子,你来了。”温柔细腻,情意绵渺。
小禅写:“没有一个男子有这样前生来世的感觉,但是他站在门前叫的那一声娘子,让我在这个早春的夜里,泪湿春衫透。 终于有一个人,这样懂得我。”
爱极这般的默契,如玉壶冰心,溪泉古雪,星河鹭起。慧的人大喜过望,不慧的人置若罔闻。
明日醒来,应是白雪皑皑了吧。到那时,请念《浮生六记》给我听好吗?